生物的生理钟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
生巧会在早上六七点钟开始断断续续地“唤醒”工作,“喵喵”的一声声试探,看秦笙有没有醒过来。如果醒了,就快来给它开门;如果没有,就再次叫喊,试图叫醒这个懒惰的两脚兽。
秦妈妈会在早上六点左右的时候清醒,然后再也睡不着,索性起床做早饭。
而秦笙,给自己定了每隔十五分钟的四个闹钟以防迟到,却会在第一个闹钟都还没来得及响的时候,自发地从睡梦中清醒。
将近二十来天没上班,秦笙晚上入睡之前,脑子里满满当当都是工作和公司的事情。
一会儿是自己去公司以后,面对同事们亲切的问候,问她的手术情况或者身体恢复情况,她要怎么自然地回应。
一会儿是担心自己嗓子不能多说话,工作太累了,身体能不能扛住。在家的时候,有事没事就可以躺下来休息;而在公司,连闭眼都是需要小心谨慎的动作。
想七想八,好不容易快要入睡,脑子里又想到岚姐之前说的中心要成立新业务小组的事情。
岚姐那么说,或许是有想推她一把的心思吧。只是现在,还有没有,就不好说了...
脑子里装满东西的人,陷入睡眠后,会进入各种光怪陆离,天马行空的梦境,场景变幻飞快,说话做事没有任何逻辑。
一晚上在不同的梦境里穿梭,秦笙睡得并不安稳。最后一次醒来是六点半的时候,秦笙侧头瞧了一眼,秦妈妈已经起床,洗手间里传来细微但琐碎的声音。
生巧看见人的动静,也喵喵叫个不停,试图给自己争取自己早点走出猫笼的自由。
秦笙平躺在床上,身体懒洋洋的,耳边传来秦妈妈和生巧放低了声音的对话。
秦妈妈:“生巧乖啊,现在放你出来,不能再乱叫啦。”
生巧短促而有力地应了声,“喵!”
秦妈妈:“生巧不要乱叫啦,阿笙还在睡觉,她今天要去上班了,你要乖哦。”
秦笙听着房门外的动静,脑海里不自觉构想出了生巧“噌”地一下从它的二层猫别墅跳了下来,发出“咚”的声音。然后,睁着无辜又清澈的大眼睛,乖巧地蹲坐在原地,等待被放出来。
秦妈妈似乎和生巧达成了某种默契,双方都不再发出声音。
没有声音,秦笙也睡不着了,她本就不是因为有声音才清醒的。
她睁大眼睛,直直地看向天花板,想着自己今天上班可能要做的工作。
首先是要了解景星的企划书做得怎么样了。她昨晚特意上工作软件看了一眼,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周内就要和景星的人一起见面,进行第二次会议决议。
但就算是到现在,秦笙依然没收到陈岚给她发的任何一条工作消息。
她俩的聊天框对话停止在秦笙国庆后和陈岚申请延长假期,陈岚同意了,并象征性且礼貌地问候了一下秦笙的恢复情况。
所以秦笙猜测,陈岚大概率会亲自上阵,带着吴永恒一起做景星的案子。
可陈乔也说了,景星那边要求秦笙一定要参与这个项目,他们的人相信秦笙的能力。
随着交企划书的时间越来越近,秦笙猜测策划书的前期框架应该已经搭好,她开始上班后的工作应该是了解这个企划的背景和思路,然后帮忙做一些填充性质的工作。
至于其他的项目,秦笙在请假住院前就已经陆续收尾,没有特别大的问题。
忽然,卧室门被推开一点,门外的光亮顺着门缝滑进室内。
秦笙若有所感地望过去,只看见一条不怎么宽的门缝,不是秦妈妈。
未等她疑惑太久,生巧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在黑暗中发出一阵幽幽的荧绿色。
“生巧,”秦笙下意识地扬起嘴角,整个人从工作中剥离出来,周身散发着温柔,“你醒了呀?这么早就来找麻麻了吗?”
生巧乖乖地蹲在床头附近的地上,听见秦笙叫她,张开嘴巴,无声地应了几句。
“啊,你在叫麻麻起床吗?”秦笙声音柔和地问。
似乎发现不太聪明的妈妈根本听不懂自己无声的言语,生巧短促地“喵”了一声。发现秦笙没有反应,又迅速地再叫了几声。
这一叫没把秦笙喊起来,反倒是把外面的秦妈妈喊了过来。
秦妈妈身上穿着家居服,腰间围了围裙,随意擦干还湿着的手,小声叫唤,“生巧,你快出来。阿笙还在睡觉呢。”
秦笙清了清嗓子:“妈,我醒了。”
下一秒,秦妈妈“啪”的打开灯,明亮的灯光一下子充斥整间房。
“你怎么醒得这么早?”平常秦笙基本都是睡到八九点才起,一般五六点多醒来吃个药,倒头立马又能睡过去。
不等秦笙回答,秦妈妈又问:“药吃了吗?”
左甲状腺钠素片,又名优甲乐,大部分甲状腺疾病患者对它都不陌生。秦笙目前的服药情况是,每天早上空腹吃两粒。
服药后最好一个小时以上再吃早餐,而牛奶、鸡蛋、豆浆这种高蛋白的食物在四个小时后才能进食,以防影响药效。
秦笙愣了一瞬,今天她还真没吃,醒来净想着工作,没反应过来这回事。
她立马从床上缓慢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和药,一饮而尽。
秦妈妈看她吃完药才放心,问:“你早上想吃什么?包子还是饺子?我现在蒸。”
包子是秦妈妈之前去菜市场买的人家现包的生包子,饺子是她自己闲来无事看着短视频,又添加了自己创意新包的。两种早餐味道都不错,娘俩吃了两三天都没腻歪。
秦笙犹豫了一秒,在缺工少料的饺子和皮薄馅大的包子里面,果断选择了后者。
她是要去上班的人,稍微吃好点,不过分吧。
秦妈妈瞧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眼神中千言万语,全是嫌弃和无奈。
“包子和饺子我都蒸一些,两种都吃点。”秦妈妈下了最终决定,掌管厨房的人拥有最高决策权。
秦笙:......就讨论了个寂寞呗。
这么一闹,早醒带来的丁点儿,可以完全忽略不计的困意全部被打散,秦笙起床洗漱。
上班穿搭是她昨晚就已经想好,并且拿出来了的,杏色高领打底衫,外搭黑色毛呢西装外套,下面穿一条浅色微阔腿牛仔裤,搭配她的斜钩白板鞋。
这段时间,首都昼夜温差很大,而公司内常年开着恒温中央空调。以防万一,秦笙还带了个薄针织外套,在公司里面热了可以换着穿。
洗漱完毕,秦妈妈还在厨房里忙碌,秦笙在穿衣镜前站定。
左脸的肿胀基本已经看不出痕迹,只有用手触摸的时候,才有微麻感。本来合身的衣服,经过这段时间,稍微显得有些大,衣服下清瘦的轮廓依稀可见。
但对秦笙来说,最重要的是,她脖子上的减张器,包括减张器下的伤痕,都被隐藏在高领针织衫下,藏得严严实实,不会被别人看见。
饭桌上,秦笙细嚼慢咽地吃着青菜包子,时不时喝两口秦妈妈现打的橙汁。新鲜的橙汁,温热中带着酸甜的味道,还有一丝不太明显的苦。
平常,秦妈妈可以一口一个饺子,吃得速度并不慢。今天一个饺子吃了好几口,没忍住还是开口了。
“你今天第一天上班,不需要你太努力。如果感觉有不舒服的地方,你就回家来休息。不要逞强,你现在身体弱,工作一会儿就休息一下,知道吗?”
秦笙“嗯嗯”地点头,心里想,她想去上班,只是想用工作来打发一下无聊又容易让人想很多的时间。
真要做点什么高难度的工作,不说秦爸爸和秦妈妈担心,她自己都不乐意,也没把握自己的身体状况能不能应对那样的工作强度。
秦妈妈继续道:“中午我十一点左右就出发了,你少吃点零食,最好不要吃。也不要吃外卖,你还在恢复期,那些东西吃多了不健康。”
术后禁口这件事,开始一周还是能够忍受的。
第二周、第三周开始,想要放纵的欲望就像在干草下零星的火花星子。起初不太明显,等到明显之后,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秦笙最近对食物,有滋有味的食物,有着难以想象的渴求感。她开始理解,为什么糖尿病人比普通人更加渴糖。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见识过美味,那倒也罢。偏生他们早就知道,也尝过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究竟是多么有滋有味。
秦笙咽下嘴巴里的包子,瞧了眼秦妈妈,小声但是清楚地反驳:“医生只说前半个月要无油无盐的饮食,后面就没有要求了。”
秦妈妈眼睛一瞪,不怒自威:“怎么没有了,哪个病人刚出院不是被要求清淡饮食,少油少盐?不信你问一下你隔壁床的那个小姐姐,看她最近都吃些什么...”
秦笙乖巧闭麦,不再说话。
其实她上次已经问过了。小姐姐大概是因为二次手术的原因,所有流程都走得比她熟练。这段时间的恢复期,也是严格要求自己,堪称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今天天气很好,天朗气清,微风和畅。刚升起的朝阳将附近的云层晕染上色,粉紫粉蓝,好不绚丽。
熟悉的街道,街道两旁熟悉的商店,行色匆匆的赶路人,虽然不认识,但莫名又有了几分的情谊。
秦妈妈亦步亦趋地跟在秦笙身边,不知道多少次熟悉秦笙的上班线路,为中午送饭做准备。
隔了十几年,秦笙久违地有了父母亲自接送上下学的感觉。
这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复杂,但还不赖。
今天运气也很好,秦笙和秦妈妈刚到公交站牌,343路公交车就到了。
“妈妈,就在这里。343路和357路公交车都能到我们公司,你在金象大厦站下车,到时候我来接你。”秦笙再次和秦妈妈确认她今天中午的路线。
秦妈妈怕秦笙赶不上,把秦笙往公交车门口推了推:“好的,我知道了,你快上去吧,师傅要关门了。”
心情复杂的又何止秦笙一个人。
望着秦笙走上公交车,纤瘦的身影消失在逐渐闭合的公交车门后面,秦妈妈竟傻傻地呆站在原地,目送公交车逐渐远去。
这一幕,和当年秦笙一个人拎着行李箱去上大学的情景,神奇地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