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就睡，醒了没一会儿又是睡。

术后第一天，二十四小时，秦笙有超过十八个小时都在睡觉或者将睡未睡的状态中度过。

再次醒来时，病房里安安静静。本应在病床附近，让秦笙一眼就能看见的赵可儿，似乎因为有事不在。

插着留置针头的左手略微又些刺痛，秦笙抬眼望过去。在她睡着的时候，护士来给她挂上了新的点滴，现在点滴挂完了，针头处开始回血。

呼叫铃在病床床头上方，是需要秦笙坐起来抬手才能够到的高度。略微打量了一眼，秦笙果断选择放弃。

“你好，有人在吗？”沙哑的气声艰难地从嗓子眼里发出，每一次气流通过都像是空气刀过了一趟。

两边病友的床帘都是拉上的，秦笙看不见他们的情况，也无法判断自己的声音是否能被听见。

秦笙努力张嘴，提高音量：“您好，有人在吗？”

右边床帘上影影绰绰，不久后右边姐姐的妈妈从床帘后走了出来。

秦笙勉强扯着嘴角：“您好，能帮我叫一下护士吗？”

无须多言，仅凭一眼，大妈就判定了情况，不仅快速按了呼叫铃，还走到病房外去看护士什么时候到来。

赵可儿拿着手机走到病房门口，恰巧听到了大妈打抱不平的话语。

“病人都回血了，怎么来得还这么慢...”

刚刚还在担心的事情瞬间抛之脑后，赵可儿大步走进病房，果然...

护士用注射器将回流到点滴管里的血一点点压回去，秦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宛若易碎的琉璃娃娃。

见赵可儿回来，秦笙朝她笑了一下，示意她把手机拿给自己。

护士走后，赵可儿抱歉地俯下身：“阿笙，对不起，我刚刚有点事出去了...”

秦笙下意识摇头，小幅度地表示没关系。

其实，秦笙早就有预感。

病人生病可以请病假，家人也可以有适当的陪护假。

但是朋友，亲若兄弟姐妹的朋友若是请假来看护，那必定是顶着极大的压力。

她再次提起之前的话题：【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况且方医生和赵仁翊都说过，我的状态肯定会一天比一天好的。你工作上有事的话，你就回去忙吧。我爸妈他们能照顾好我的。】

赵可儿这次没像上次那样，快速回复。

好一会儿，她才道：“等叔叔阿姨来了再说吧。”

秦爸爸秦妈妈五点刚过，好似掐点一般准时就来了，手里拿着大包小包。

赵可儿问：“叔叔阿姨，你们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我在这里，阿笙没什么事情的。”

秦妈妈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我们年纪大了，觉少睡不着。”

秦妈妈他们买了水果，碧绿晶莹的阳光玫瑰，饱满的进口奇异果，以及不会出错的香蕉...

后来秦笙才知道，这是自己爸妈第一次买这么贵的水果，奇异果二十元一颗，阳光玫瑰小小的一提接近五十，香蕉是最便宜的平民水果。

秦妈妈是笑着说的：“医院附近就那一家水果店，品质也不错。贵就贵一点吧，总不能让你看着别人吃水果，心里想的慌，那得多难受啊。”

秦笙听到的时候，心里说不上来有些难过。

秦爸爸提着他们三个人打包的餐食，用恒温袋装着的。现在时间太早，没有人吃得下，一致决定，等秦笙吃完饭他们再吃。

病房因为秦爸爸和秦妈妈的到来重新变得热闹起来，热闹驱散了病房的冰凉和压抑。

病房里陪护的家属以女性居多，秦妈妈仿佛到了自己的主场。

先跟右边的阿姨们打个招呼问一下情况怎么样，然后又自然地走到左边病床去打招呼。

秦笙不是社恐，但也不是社牛，和大部分当代年轻人一样，只在需要且必要的时候才开始自己的社交对话。

医院，病房，以及病人这个身份，无形中给秦笙套上一个枷锁，让她无法自如地与陌生人交谈。

所以在之前请求帮助的时候，秦笙挣扎犹豫过，不知该怎么开口。

听说下午右边床的帮助之后，秦妈妈连忙把自己买好的香蕉拿过去。

秦妈妈：“哎，老姐姐，今天下午真是多亏你的帮忙，真的太感谢了。不然我们家阿笙一个人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血液全部回流到管子里了，什么也做不了...”

右边病床姐姐的妈妈：“这有什么事，我就帮忙喊了个人，没做什么。”

秦妈妈：“帮忙叫护士已经是帮大忙了。这是我们刚刚买的一些香蕉，你家闺女也能一起吃点。”

右边病床姐姐的妈妈：“不用，不用这么客气。真没帮什么忙，我们家也给她买了点水果，都有。留着给你们家闺女吃吧。”

秦妈妈：“你就拿着吧，我们买了很多。再说我们家阿笙，就是小鸟胃，也吃不了多少...”

左边床的床帘始终是拉着的，秦笙看不见他们的具体动作。

靠着声音和以往见过的景象，她在脑海里还原出一幅幅画面，一人拿着香蕉，一人推拒，最终推拒不过，还是接下了。

但右边的妈妈也拿了些苹果，让秦妈妈带回来。

回到病床前的秦妈妈脸上还带着没完全落下的笑意。

不知为何，秦笙感觉这样的妈妈有些陌生，也莫名让人感到欣慰。

秦爸爸早早地占据了一个不碍事的墙边位置，既可以随时观察到病房内的动态，又可以自如地玩着手机。

赵可儿又出去了，秦笙注意到她看了一眼手机，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爸妈，可儿她有工作要忙，今天回去后可能就不过来了。】秦笙在家庭群里发消息。

看完消息后，秦爸爸也走到秦笙病床前，低声道：“也好，你们工作一直很忙。现在没什么事情了，让可儿早点回去忙工作也好。”

秦妈妈跟着点头：“可儿这几天跟着忙进忙出的，也没休息好。等下吃完饭就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吧。”

秦笙：【看医生明天怎么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听说一般手术三天就出院了，术前、手术、术后各住一天，基本都是这样的。】

秦妈妈却有点不放心：“不能商量住久一点吗？我们那里一般都是要住一周才出院的。”

秦笙：【我也没什么事啦，今天就能下床走路了。医院病床紧张，能早点出院也不是什么坏事。】

秦妈妈转头看向秦爸爸，秦爸爸想了一会儿，一锤定音：“还是看医生怎么说吧。”

秦笙的晚餐是小米粥，黄澄澄的看起来格外有食欲，是秦妈妈为了给秦笙换口味特意选的。然而，入嘴的瞬间，秦笙十分满分的食欲，立马下降到五分不及格。说是寡然无味，都无法一言概括。味道和白开水一样，但又夹杂着一些小米颗粒，需要咀嚼后才能吞咽。

如果是白色的大米粥是卖相不好，味道还行的丑苹果，那么，黄色小米粥一定就是蛇果，外表绝佳，味道惨淡。

硬撑着勉强喝了一大半，秦笙实在吃不下去了。

似乎是忙完了，赵可儿从外面走进来，眉头还是皱着的，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

秦笙：【可儿，你还好吗？】

赵可儿挑眉看她一眼，疑惑地回：【怎么了？】

秦笙：【没事，医生说我这两天就能出院了。现在手术也做完了，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做，其他的事情我爸妈两个人在这边就足够了。我刚刚跟他们说过了，他们也说可以的，你先回去上班吧。】

赵可儿：【医生下午过来了？】

秦笙有点心虚，【差不多吧。】

赵可儿：【你问赵仁翊了？他说的？】

秦笙垂眼，在心里对赵仁翊道歉，不好意思，先借你挡一枪。

【是的，他有空的时候回我消息了。】

明天出院，或者是后天出院，其实也就是一两天的差别。相对于赵可儿前面已经请了三天的假来说，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赵可儿清楚这个事实，秦笙大概有些感觉。

赵可儿又看了秦笙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秦爸爸和秦妈妈。

“叔叔阿姨，你们能忙得过来吗？”

秦妈妈连忙点头，让她放心：“酒店就在对面，外面餐馆也很多，我们知道在哪里吃饭，没什么事情的。”

秦爸爸道：“阿笙的状态也会一天比一天更好，我们三个成年人没关系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可儿只能答应明天起就不来医院了，等下去酒店收拾东西。

赵可儿一路挺直腰背，走出医院。站在红灯的十字路口前，突然泄了气，腰背坍塌，整个人没有力气。

眼前的车辆川流不息，偶尔车流停顿，赵可儿身边往来的人们步履不歇。

大城市的夜晚，天空很高很黑，看不见星星。钢铁森林中的高楼大厦，发出明亮炙热的白色光芒，似乎永不停息。

偌大的城市，四通八达的道路。在这一刻，赵可儿没有了方向，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去往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