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小姐姐在吐,吐得翻江倒海的,听说脸上都没有血色。
小姐姐的家属看赵仁翊穿着白大褂,请求他帮忙看一眼。
这个时候,秦笙恍然大悟,原来自己鼻尖一直萦绕的是柠檬的清新。
“妈妈,我做完手术以后记得把柠檬皮放在我鼻下,防止我吐...”
这是秦笙术前小笔记里止吐的有用方法,术前她特意和秦妈妈叮嘱过的。
秦妈妈在秦笙坐起来后,马不停蹄又给她掰了一块新鲜的柠檬皮放在鼻子下面。
赵仁翊没有待太久,林医生今天安排得手术比较满,他刚下手术台就过来了。走之前交待秦笙不要坐太久,坐累了就躺下,不要轻易转动脖子。
秦笙让赵可儿把手机递给自己,屏幕显示“0:30”。
她用勉强灵活的右手打字询问:“我什么时候做完手术的?”
赵可儿小声回答:“十一点多,不到十一点半。”
那才一个多小时,距离需要保持清醒的六个小时还有四五个小时。今晚确实是个不眠夜,秦笙想。
只坐了一会儿,秦笙就躺下了,没有要枕头,整个人笔直躺在病床上,脖子是累的,腰也是酸的。
见秦笙清醒过来了,秦爸爸和秦妈妈也不愿坐到看护床上休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笙看。
秦笙稍微动一下,就连忙帮她弄被子。
秦笙没办法,只能闭上眼睛假装休息。
意识时而清醒,时而陷入混沌...
就这样,兵荒马乱的一天就平静又平凡地过去了。
秦笙和她的甲状腺,她唯一的小蝴蝶在九月的末尾,说了再见。
入秋之后,京市的天亮得越来越晚。
秦笙还未见到透过窗户的天光,病房里的灯光便已大亮。疲惫的病人家属行为有素地整理好行军床,将夜里被占据的过道空出来,给医生护士充分的行走空间。
术后医生开了好几种药,有秦笙将要终生服用的“优甲乐”,也有钙片,还有止吐药和止咳药...
赵可儿按照护士的叮嘱,监督秦笙按时间吃药。
秦笙坐起来,拿着药物说明仔细阅读。
在这一刻,她深刻且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再完整。
这种感受有点奇怪,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也能猜想得到说出来之后,大家的反应。
“甲状腺毕竟也是一个不可再生的重要器官,全切手术后,就永久丧失了这个器官,不习惯也正常…”
“没有甲状腺也没有关系,每天记得吃优甲乐,想影响寿命都难…”
“你只是没有了甲状腺,还有人没有了乳腺,甚至没有胆囊,成了无胆英雄,大家也都还活得好好的…”
“往好处想,至少你还保住了命...”
真的就活得很好吗?每天记得吃一次药,真的就一劳永逸吗?
是她小题大做,借题发挥吗?
秦笙不知道,赵仁翊没有答案,方医生也不能保证…
今天是周三,方医生早上出门诊,来查房的是几位住院医师。
住院医师确认了一下秦笙他们的状态,其他问题不大,就是麻醉药效彻底过了以后,她们的嗓子又痒又疼。
秦笙前二十多年里一直没学会咳痰。
在这个不平凡也不普通的清晨,断断续续咳了两个小时,肺都要咳出来之后,总算学会了,利用腰腹的力量以及特定的姿势,顺利得将嗓子眼里那一口宛若卡了数十年的老痰吐了出来。
只是,她吐的速度并没有卡痰的速度快,每次都需要历经大半个小时的艰辛后,才能成功。
雾化器是一个鸭嘴口,将药剂注射到雾化瓶里后,利用氧气使药剂瞬间雾化。
将雾化器含在嘴中,持续的气流让口腔变得干燥且凉凉的。结束雾化后,干冷的口腔瞬间恢复温热,相应的,消失的口水卷土重来。
在秦笙的术前准备中,雾化是止咳化痰的良方。
真正作用到秦笙个人,效果并不明显。
个人体质不同,所能达到的效果不同。
这一点,继教育界和护肤界之后,医疗界又给秦笙好好上了一堂课。
甲状腺术后患者,尤其是坐了颈部淋巴结清扫的患者,术后两周后尽量保持无油无盐饮食。以防油脂的残留使得医生在手术过程中扎好的淋巴管发生淋巴漏现象。
理智上知道所有一切都是为自己好,但情绪在看见白粥的那一刻达到顶峰,不想吃,但一定得吃。
白粥是秦妈妈在医院配送的营养餐里面选的,刚送过来,热气腾腾。
秦妈妈一边动手掀开盖子,一边说:“先晾一下,凉了再吃。等你吃完,我们再去吃。”
赵可儿早上先一步回去酒店收拾休息,等下过来医院的时候顺便把饭带过来。
秦笙左手的点滴已经吊了一早上,十一点前刚吊完,秦笙肚子里灌满了水,实在不饿。
右边病床昨天上午动手术的阿姨,此时似乎已经满血复活,大口吃着家人带过来的粥,甚至还问有没有玉米,她想吃玉米。
左边病床的姐姐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比较安静。尽管比秦笙早四个小时出手术室,两个人的状态相差不了多少。
在他们休息的间隙,家属们小声交谈,秦笙因此得知两边病友的基本信息。
右边的阿姨是第一次手术,做的是半切无清扫,看护她的人是她的哥哥和嫂子。为什么她的老公和子女没有来?她嫂子没有说。
左边的姐姐已经是第二次手术了,上一次动手术是十年前,和秦笙现在差不多大的年纪。今年公司体检中发现仅存的半边甲状腺有了恶性征兆,拖到十一前才动的手术。
秦笙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白粥,心里想,自己早早就做了全切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避免了二次开刀的风险。
喝了一小半,秦笙实在喝不下了,她放下勺子,往后一趟,不愿意再喝了。
秦妈妈叹气,“再多吃一点吧,多吃点东西身体才能恢复得快。”
秦笙摇头,她是真的吃不下,再吃就能吐出来。
秦爸爸没劝她:“我们先把没吃完的白粥盖起来,等你想吃了再吃。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晚上还有小米粥,要不要吃那个?”
黄澄澄的小米粥,颜色上来说比白色的大米粥更有食欲。秦笙点头,换个口味试一下。
早上护工阿姨帮忙把秦笙的尿管给拆了,秦笙下床去卫生间,终于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头发凌乱地扎了一个大丸子顶在头上,眼皮包括整张脸都是肿的,眼睛只有平常一半的大小。脸上油光满溢,早上简单的擦拭似乎完全没起到清洁作用。
脖子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东西固定,大半的脖子都用纱布包了起来,纱布两端分别有一根引流管伸了出来,淡黄色渗着血色的淋巴液断断续续地在管子里面。
可怖又凄凉。
秦笙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硬硬的,可以预想下面的伤口不会太小。
她又摸了摸自己麻木的左脸,不是错觉,左脸和左耳在按压的时候都会有细针扎的刺痛感...
重新回到床上,手机里多了几条讯息,秦笙一一打开查看。
陈乔:【阿笙,你做完手术了吗?感觉还好吗?】
陈乔:【我能不能来看你啊?你在哪家医院?我给你带好吃的,你想吃什么都给你给买...】
上周五中午,陈乔特意找秦笙去公司外面吃午饭,美名其曰提前替秦笙庆祝打完胜仗,因为秦笙术后至少一个月都是需要控制饮食的状态。
当时她就说术后要来看望秦笙,被秦笙拒绝了。
秦笙当时给的理由是,“我不习惯被探望,这会让我感觉自己像得了不治之症。”
陈乔赶紧“呸”了几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见状,秦笙扶着额头笑:“我都多大了,还是童言无忌啊。”
陈乔挑眉反驳:“谁还不是个小公主啊。”
这么一打岔,秦笙还以为陈乔已经放下要来探望自己的心思,没想到她又发消息来了。
想到自己在卫生间镜子里看见的陌生模样,秦笙下意识的想法还是拒绝。
陈乔仿佛与她心有灵犀似的,立马又追加了一条:【我没有告诉公司其他人,就是担心你,想过来看看你...】
秦笙没有再拒绝陈乔,老实地把医院信息发给陈乔。
剩下的几条消息,一条是赵可儿的,问秦爸秦妈吃什么。另外几条则来自赵仁翊,秦笙有点意外。
赵仁翊:【今天上午和林医生一起出门诊,上午就不过来看你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秦笙当时没看手机,临近中午吃饭的时候,赵仁翊又发了一条消息。
【医院的白米粥和小米粥味道都还不错,可以换着吃。】
闻言,秦笙不自觉转头去看床头柜上的白粥,转头转到一半,僵硬的脖子神经就告诉她不行了,已经到达能力极限了。
秦笙没有勉强自己,缓慢地转了回来。
先前为了做手术,大家都是着急忙慌的状态,有个认识的人是医生,即使不是主刀医生,隐约也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
现在手术结束了,秦笙也缓过劲儿来,开始思考赵仁翊同志到底是何方冒出来的神圣,赵可儿同学又是怎么找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