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林断都挺安分,林歌出去工作,他就待在寝室看书睡觉,偶尔去校园内溜达,遇到野猫就蹲下来摸一摸,蹭一蹭,抱一抱。
年关将近,学校的店铺大半都关了,只食堂留了几个窗口。这周上完,林歌也就不用再去。
平常的一天,林歌照常早起。买来早点放好,临走前伸手冰了把林断的脸。身后林断那“嗷”的一声可以开启他美好的一天。
到学生家里讲题的时候,学生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林老师,咱今天能不学习吗?”许蓓蓓趴在桌子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林歌放下笔,看着她。
“都快过年了啊。”她语气自然,毫不顾忌这一小时二百块的价钱,“而且老师你讲题的时候真的好冷漠哦。”
林歌早就知道,但他自认该说的知识点都能说清楚,便问:“那你想做什么?”
许蓓蓓眨眨眼,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机,打开短信页面给林歌看了一眼。
“我对象约我今晚去放花呢,很浪漫对不对?”
林歌皱皱眉,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早熟?
许蓓蓓笑嘻嘻地问林歌:“老师呢?过年有没有人约你?”
林歌想了想,点头,说有。
许蓓蓓很是意外地挑起眉,说:“我还以为老师你这样嗯嗯嗯嗯的人不会有呢。”
她说到后面,抿着嘴巴,把某个形容词咽回了肚子里。
饶是学生不想听,林歌还是尽职尽责地看着她做完了一套数学题。临走前,学生父母塞给了他一箱橘子。
林歌是上完课,走出学生家小区时遇到罗秋蘅的。
他背着包,手里提着橘子,刚走到小区门,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林歌!”
他回头,看见是罗秋蘅,正小跑着过来。
林歌打了声招呼。罗秋蘅笑着说:“我就觉得背影很像你,你也在这儿做家教?”
林歌点了点头,“你也是?”
“对。毕竟海淀区嘛,这儿又是学区房。”
罗秋蘅看了眼时间,邀请他:“一起吃个晚饭?叫上林断一起。”
闻言,林歌抬眼,对上罗秋蘅弯弯的笑眼。
“你找林断有事?”
“没事啊,就是一起出来吃个饭嘛,大家都是朋友,经常聚一聚,过年图热闹。”
林断往路边挪了几步,给一个蹦蹦跳跳拿着糖葫芦进小区的小女孩让路。他看着罗秋蘅,说:“我没指这个,我是在问你之前私下联系林断的事。”
罗秋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弓着腰大笑起来。他边笑边说:“你想什么呢,林断和我怎么就成‘私下’联系了?他又不是小孩子,当然我更不是什么拐卖小孩的坏人。”
笑意逐渐平息,他又问:“你平时管林断这么严?”
提着橘子的手捏紧,林歌冷冷看了罗秋蘅一眼,不欲多谈,向小区门口公交站台走去。
罗秋蘅跟在身后,不依不饶道:“林歌,你还没回答吃不吃呢?”
“不吃。”
“行吧,那我自己约林断。”
“林断也不吃。”
“你不能替他做决定吧?”罗秋蘅也站在公交站台,侧头看着林歌,而后掏出手机,说:“算了,我自己问他。”
“我说了他不吃!”林歌转过头,不耐烦地皱着眉。
罗秋蘅张着嘴巴,显然有些惊讶。他回过神来,也皱着眉,问他:“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沉默片刻,林歌说:“没有。”
可能觉得自己的确过分,林歌把手里的那箱橘子塞给了罗秋蘅,嘴里含混:“新年快乐。”
这人怕不是有病,无缘无故凶人,凶完又立马哄人,没一点由头,更没一点架子。真是气也气不起来,笑也笑不出来。
长叹一气。罗秋蘅静静地看着公交驶来,停稳,开了车门。林歌动身上车时,他凑过去,附在耳边低声说:“其实林断之前有一个哥哥。”
待林歌回头看来,罗秋蘅微笑着,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他没告诉你吗?”
林歌却似愣住,只是看着罗秋蘅。身旁不时有人不耐烦:“不上车就让路啊。”
肩膀被撞来撞去的,罗秋蘅上前拎着他,带他上车。两人坐在后排,林歌扭头看着窗外,罗秋蘅低头看着橘子包装盒上的文字介绍。汽车启动了,笔直地朝前驶去。
此时已近五点,林断伸着懒腰,看了眼时间。好生奇怪,他都主动多做完半套卷子打发时间,林歌怎么还没回来?往常这个点俩人已经在外面觅食了。昨天说好今晚要带他去公园喂大鹅的。
站起身,他走来走去。实在无事可干,就把书桌收拾整齐,做完的作业整齐码好,恭敬地在旁边摆了支红笔供林歌批阅。
在准备在屋子里走第八百遍时,宿舍门被人推开了。
林歌裹着寒风走了进来,鼻尖被冻得通红,开口时声音被风吹得有点哑:“给你带了橘子。”
林断接过那一箱水果,狐疑地盯着林歌的脸,问道:“你去干什么了这么晚回来?”
“哦,路上碰到了一个人,聊了一会。”
林断拆开箱子,随手拿出个橘子剥着,给林歌要喂第一瓣。
抿嘴仰头也躲不过,林歌只好张嘴咬下。林断便心满意足地坐在椅子上,边吃橘子边看林歌脱衣服。
橘子挺酸,他整个腮帮子都麻了,皱巴着脸随口问道:“遇着谁了?你之前送回家的那个女同学?”
林歌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垂目,随口回道:“罗秋蘅。”
“……”
这橘子是彻底没法吃了,林断张着嘴,“啊”了一声。
往常林歌四点就能回来,也就是说他们在路上聊了将近一个小时。
林断手里无意识地卷着课本的边边,不甚在意地问道:“聊什么了这是,外面那么冷,还能聊这么久。”
“嗯,是挺冷的,”林歌捧着一杯水,靠着桌子边,低头看着林断,“聊到之前的火灾,挺热乎。”
“刺啦”一声,课本被林断薅破。他咬着下嘴唇,看着桌子。半晌,开口,声音低沉:“你不如直接问我呢。”
“问你,你就会说?”
林断沉默不语。
喝下一口热水,烫得食管都要烧起来。林歌说:“他说那天晚上你家人全交待在里面了。”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林断点点头。
“意外?还是……?”
林断没有直接回答:“那天……就挺意外的反正,我出去买东西,恰好避开了。”
“买东西?”林歌看着他,微微蹙眉,“罗秋蘅说你是被消防救出来的?”
眨了眨眼,林断抬头对上林歌的眼睛,说:“对,出去买东西,回来后就着火了,然后被消防救了出来。”
林歌不置可否,话锋一转:“你和罗秋蘅很熟?”
“嗯……”林断垂下眼睛,“算是邻居,以前我们两个经常一起玩。”
“两个人?”
林断似是不解,带着点疑惑看着林歌。
屋内静悄悄的,宿舍门没有关,走廊里也很安静,桌上的闹表“咔咔咔”地走着,除此以外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仰头一口气喝完所有的热水,林歌嘴里已经被烫得没了知觉。他微微躬下身子,伸手捂着胸口,按下情绪:“罗秋蘅没说过那些话,都是我信口胡说的。”
寂静,可怖的寂静。
那个夜晚他是发烧,但也没糊涂。认认真真问出的,是“以后不准骗我”。对方明明答应了的,也是点过头了的。
眼睛那么亮,手心的温度那么烫,都是假的吗?
舌头已经彻底没了知觉,胃部灼痛,被冷风吹了太久,浑身都很难受。林歌突然有些难过。
身体又开始忽冷忽热,像是整个世界都开始慢慢融化。屋顶上的瓦片像沙漏一样变成细小的粉末掉下来,屋梁里的白蚁如割草机一般横扫而过,墙壁像冰块那样冒出水滴和白烟。
而他正像一支蜡烛那样融化着,透明的蜡油沿着他的血管,滴在五脏六腑。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林歌撑着桌子,拿起卷子,指间夹着那支红笔,认真批阅起来。
林断垂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屋子内多了一丝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外面走廊里传来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林断抬头一看,发现罗秋蘅正站在门口,神情有些尴尬。
“我在楼下等了很久,就上来看看。”他站在门口,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秋蘅哥……”林断此刻已有些恍惚,脑子里思考着很多东西。
真的遇见了,真的聊了,可到底聊什么了?
那句“秋蘅哥”又让林歌手下一顿,他面无表情地改完,写好分数,将卷子和笔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然后看着椅子上的林断,低头看着他发黑的头顶,原来他的发旋有些偏,怪不得早上起来头发老翘。
收回情绪,林歌开口,声音很轻:“我给你买票,你回去吧。我问过了,林宗泽在家。”
林断猛地转身,仰头看着他,喉咙里却堵得说不出话。
说什么?
去衣柜里取来自己和林断的外套,让他穿上。林歌的声音依旧很低,给林断系围巾的时候,他说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