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突然没了人声。
连医院界外车辆平缓滑过带出的风声钻进空气里留下的余响都比他们的呼吸声沉重。
池霁竟不意外自己能听懂对方的话，哪怕他们之间天地横亘，在斯泊大陆上除了敌对就没有任何交集。
他缓了脚步，陆沉青像是迁就他一般，也慢下来，两人步伐同频，步距也不大，像散步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池霁想了想还是回答道：“真巧，我也没有。”
空气变得粘稠，夏日早晨的阳光分明还未发力，却已经让人感到气闷。
不知道是因为空气，还是因为前一晚没有睡得太好，池霁再次听到陆沉青的声音时，感觉渺远了些，低沉如吟诵。
他听见对方说：“抱歉，我没注意。”
池霁：……
他觉得自己应该惊讶一下，他当下居然能听到陆小少爷跟自己道歉。
还那么自如，那么寻常，跟上一回在片场别别扭扭的道歉完全不一样。
但池霁知道自己没有那么讶异，仿佛他早就习惯了对方会说这样的话。
陆沉青有什么可道歉的呢？没注意到自己以前吃过与他相似却完全不是一个性质的苦是一件需要道歉的事吗？
池霁没有那么矫情，于是坦然接纳了对方的歉意。
“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感觉抱歉的。”
他略垂着眼皮，脑袋也微前倾着，很舒服的姿势，仿佛说的也只是自己随口就来的话。
反倒是陆沉青脸上露出了讶异，还以为刚刚两个人聊到敏感话题，对方会顺杆而上呛自己两句，却没想到自己能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池霁好像在……安慰他？
在他的视角里，只能看到池霁的侧脸，清清冷冷的，好像还带着点被生活打磨过的丧，哪怕对方现在穿得很正式，不仔细看会以为他是个精英阶层的少爷，但陆沉青就是觉得他很亲切。
是自己无论说多冒昧的话，对方都会好好听着的亲切。
于是陆沉青真的说了句冒昧的话：“你想吃什么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池霁不再看着前方，他顶着日头转过脸来，阳光下白得清透，青灰色的眼瞳显得很淡，像只漂亮的浅瞳大猫。
“现在不行吧，不是要去你家？”
陆沉青瞬间反应过来对方没有推拒自己陪吃饭的承诺，唇角略略有上扬的趋势：“等下次休息，或是哪天收工早。”
池霁把脑袋转了回去，轻轻点着，跟车载点头小人儿一般：“嗯。”
……
陆沉青顺利地把车载小人带回了陆家庄园。
他家的位置算是偏僻，但胜在面积很大，一个庄园只要放开就是个景点。
他们陆家的人除了长假几乎不会在庄园生活，这两年是因为陆董事长基本放手集团事务，所以能久住于此，就连大儿子的生日会，他也强硬地安排在庄园里，为的就是给这里多添点人气儿。
陆沉青亲自开车回庄园，陆家扈从想为他泊车，遭他拒绝。
他看着略显无奈的陈叔，自己也露出无奈的神色：“叔，让我偷摸进去吧，我不想被人围观。”
他要是真带着池霁顺着红毯进庄园，一路上指定会碰到不少熟人。
要是只他一人交涉也就算了，还搭上个池霁，到时候惹那大将军不高兴了怎么办呢。
陈叔没辙，只得让小少爷自己开车进地库。
路上，池霁好奇又克制地看着陆家庄园里的置景，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有钱人这作派，家造得跟个湿地公园似的。
他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句：“你家里不会还有人工湖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陆沉青看着路，当中瞥他一眼，“你别往那走，危险得很，我小时候掉进去过。”
池霁：……
是有多深，还能让个成年人说出危险二字。
池霁还来不及批判有钱人骄奢淫逸的生活，就听见陆沉青稍显严肃的声音：“一会儿……我会带你去见我父亲。”
“父亲”，这字眼对池霁来说稍显陌生，对他来说，这个词只是个概念，却无实体。
当他意识到陆沉青是真的有“父亲”时，他反倒有些紧张了。
“我、我需要什么样的开场白？我演的是你男友对吧，那我该用什么态度对他？是、是乖巧些，还是活泼点……”
陆沉青本来还没那么紧张，池霁问题一多，他也跟着心里发毛。
“都行吧，我家老头儿脾气不太好，但今天人多，他应该不会乱发脾气，你只要别让他抓住把柄就行。”
“人多？有多少？”池霁被这关键词戳中，变得犹豫起来。
一个生日会而已，应该也就来自家人吧？
“几百个。”陆沉青想都没想，直接开口。
池霁：……
见身边的人突然安静了，陆沉青开车的速度都变缓。
“怎么了？你不会要临阵脱逃吧？我可是先付后用了，你不能半途而废……”
“我们，”就在陆沉青着急时，池霁轻声打断了他，“我们能现在退出去吗？”
“池霁！”陆沉青沉下脸，是真有些不高兴，“提前说好的事，你最好别放我鸽子。”
“不放你鸽子，我就是……想去再多买点东西。”池霁说着，手有些不安地抬起手机，等屏幕亮起后又放下，不断重复无意义的动作。
买东西？有什么好买的？
“你放心，我哥的生日礼物我早就备好了，你的那份我也包着送去了，还是说，你突然需要点什么？水？纸巾？这些我家里都有，”他突然刹住车，人往后靠，视线落在池霁那因垂落脑袋而显露出一点的后颈肌肤上，“你不会又要发热吧？想买创口贴？”
池霁捂住后颈，人往边上躲了下，用略带懊恼的眼神瞪着陆沉青：“胡说八道什么，我哪有那么容易发热！”
“这不都一个月了……”陆沉青轻轻嘟哝，没敢继续往下说，他怕说多了池霁又不高兴，一会儿真抛下自己跑路可不好。
池霁也没跟他计较这几句话，而是回到正题，回答了陆沉青的问题。
“我是想第一次见面，总得给你家里带点什么的，我就买了些水果，跟给奶奶带的差不多，在你后备箱，但你说家里有几百人，我带的这点肯定不够。”
池霁越说越轻，尾调都带着焦躁。
“要不出去一趟吧，我再多买点，至少每个人能分到。”
陆沉青看着偏过脸的池霁，对方耳朵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红了，显然是因为上门没带够足量见面礼的事儿感到羞愧。
但他竟觉得心尖被扎了一下，不太疼，痒痒的，想伸手进去挠挠。
却又怕真挠破了，会有万千心动喷涌而出，逸散得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