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来这种地方还自报名号的,不是傻白甜就是真智障,众人觉得这俩一对一对号入坐根本毫无违和感。
不然有哪个朝廷官员这样上赶着败坏自己名声的。
程危没理会他人的目光,目光频频朝楼上看去,神色焦急,同轩月楼的管事道:“麻烦通融一下,我是裴……连竺的亲人,你让我们见一面,他一定能认出我的!”
能在这个地方做管事的,别的不说,这眼睛必须得尖。后者倒还真从这人的眉眼之中看出与连竺的几分相似之处,不过此刻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去去去,哪来的骗子,还想同连竺公子攀亲戚。”
程危见状立即朝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意会,上前将一枚金叶子塞到管事手中,笑盈盈道:“您且行个方便。”
一枚金叶子和整个轩月楼的金疙瘩管事还是分得清的,更别提如今连竺还是二皇子的人。
想到这他顿时一脸刚正不阿地将金叶子还回去:“二位是新客,可能不懂连竺公子的规矩,公子可不是区区金银就能迁就的。”
程危没想到这人油盐不进,正想干脆带人闯上去,就看见连竺不紧不慢地从楼上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看到连竺面容,一时间呆立在原地。
像!太像了!
他脸上浮现些许动容,下意识往前迈了几步。
“出什么事了?”连竺朝他们这头走来,看向管事。
程危闻言立即回神,越过管事先一步站到他面前。临到这时,来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却是不翼而飞,只是不知所措道:“你……还记得我吗?”
连竺这才看向他,思索片刻后点点头。
程危脸上一喜,却听见他缓缓开口:“户部员外郎,程大人,是吧?”
程危看着他无动于衷的表情,脸上的喜色僵住,嘴唇嗫嚅片刻:“川儿,你……你不认得舅舅了?”
连竺眼中终于多了几分困惑:“程大人莫不是认错人了。”
“不会错的,”程危看着他的脸,摇了摇头,眼中似有万千感慨:“你长相随你娘,我不会认错的。”
连竺的语气中带着疏离:“抱歉,来这儿之前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
“难怪,难怪这些年你没来找我们……”程危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他深吸一口气,手忙脚乱地将大包小包的礼品递到他跟前,故作轻快道:“这是舅舅……我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若是有时间,便来府上坐坐吧。你祖父祖母见到你定会高兴坏了。”
旁边看热闹的人见他这般真情实感,惧是惊掉了一地下巴。
难不成这人还真是连竺公子的舅舅?!
这户部员外郎单就官职而言未必有多高,但到底也是官身,如此说来,连竺公子原本也该是正经人家的公子啊——
连竺淡淡扫了眼他手上的礼品,并未伸手去接,直言道:“为什么是他找你们?家中小孩走丢了,你们不主动找吗?”
“当时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程危苦笑一声,看了眼周围的人群,提议道,“这里不方便说话,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不必了,”连竺笑着拒绝,“我未必是你们要找的人。”
程危顿时急了:“川儿,我真没有骗你,家里还有你娘亲的画像,你随我去一看便知。”
连竺抬眸看向他:“若程大人只是凭长相认的人,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不知程大人是否听说过,此前白鹤书院举办的诗会上,长乐郡主带了一位同我容貌极为相似的男子,名叫程洲,说起来倒与大人的姓氏一致。”
他这一说,众人纷纷想起当初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
“方才听程大人唤那外甥川儿,川,”连竺沉吟片刻,“风高初下叶,川浅欲生洲。【1】这不就对上了?”
程危脸上出现片刻空白,喃喃道:“你们,不是同一个人吗?”
“还真不是,”连竺无奈笑笑,“以前也常常有人会将我二人弄混,不过诗会之时,我正因为轩月楼起火一事被带去了夜幽庭,根本分身乏术。”
程危一时间愣在原地,心中已经隐隐被他说服。
难不成,他真认错人了?
可是——
他纠结地抬头,目光再次落在连竺脸上。
世上当真有如此相像之人吗?
-
长公主遭人暗算一事并未宣扬出去,不过她这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自然引起了不少怀疑,加上这几日府上动静不小,不仅底下的小厮丫鬟换了一批,就连代她掌管名下各大产业的揽星也在这时候死于非命,不禁令人浮想联翩,心下猜测究竟是哪方动的手。
然而便是长公主这头,也没有任何罪魁祸首的头绪,一应调查进展寥寥。
对方处理得太干净了。
不止揽星,等他们的人手到事,孙家那两位老人也已经死了,一击毙命,极为干净利落,一家四口只剩个将死未死的孙祥。
不过段邑那边有急事来不了,只托人带来了一副药方了以续命,好歹让他留口气在。
至于鸿运赌坊,钟远丘里里外外查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异样,而且鸿运赌坊因为受丰家训诫,连印子钱都没沾过,干净得仿佛赌场里的清流。
至于孙祥输的那些钱,委实是他自己赌运不济,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黑幕。
所以,整件事梳理下来,就是孙祥自己输了钱,结果被人忽悠瘸了,一身心眼子全使自己亲姐上,不计回报地拉上全家替对方卖命,不仅什么都没得到,还因此搭上了全家的性命……
光是听着就让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有时候巧合多了,就未必是巧合了。”钟溪语皱着眉一脸认真地分析道。
话音落下,就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钟溪语被看得发毛,眼神左右瞅瞅,茫然道:“我说的不对吗?”
钟远丘摸了摸她脑袋,一脸欣慰:“我们粟粟长大了。”
长公主点头附和:“再过几日就到及笄了,”
钟溪语觉得自己被小瞧了,气鼓鼓转头不理他们。
就在这时,隐约听到哪里传来一阵乐声,又将头转了回来:“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郡主这耳朵还是这么灵。”栖月端着药走进来,出声解释,“听出门采买的仆妇说,太子府外挂满白幡,里头丧乐低回,若是今日送葬,估摸着时辰现在队伍应该路过我们府外了。”
钟溪语愣了下,语气迟疑:“是……杜姐姐吗?”
她下意识看了眼娘亲,毕竟当日娘亲就是听到这个消息后才一病不起的。
这些时日因为娘亲病重,她几乎要忘记此事了,如今再听到,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过杜姐姐都去世好几日了,怎么丧葬一事拖到今日?
栖月点了点头,看出她的疑惑,神色间有些避讳,尽量委婉道:“此前太子殿下不让任何人靠近杜姑娘的尸身,听说这几日异味传出,吓到了不少婢女,陛下听闻此事,直接派宫里的公公督办丧事,这才将那尸身弄上棺材。因此,即便这丧仪有所逾制,圣上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说逾制还算轻了,除了未入皇陵,丧葬的一应规格都是按太子妃的标准来的。
这几日,秦家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不过秦相却看得很开,今日上朝脸色丝毫未变,毕竟一个死人,太子愿意给点虚名也算不了什么。
栖月有些惋惜:“好好一姑娘,怎么就想不开自尽了呢。”
不止是她,皇城内不少人听到杜蓝身死的消息时也就觉得匪夷所思。
在外人看来,杜蓝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侧妃,就算以后有了太子妃,依照太子对她的情谊,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结果还没来得及享福,竟然就先行自尽了,这不是傻吗?
钟溪语闷声道:“都怪太子哥哥。”
提及此事,长公主和钟远丘都有些沉默。
谁也救不了一心求死之人。
杜蓝终归还是走上了前世既定的结局,唯一和不同的,只是并非死在秋猎。
说话的功夫,药已经变得温热,长公主面不改色地端过药碗一饮而尽,钟远丘见状适时将手上的蜜饯递到她唇边。
长公主张嘴接过,甜滋滋的果肉冲淡了舌苔上的苦味。
钟远丘:“不要想太多,事无绝对,有我们在,粟粟不会有事的。”
长公主点了点头。
钟溪语左右看看,见二人思虑颇深,眼珠转了转。
钟溪语到底姓钟,即便如今一家人住在长公主府,只要靖安侯府的老夫人尚在,万没有让自家孙女在别处举行笄礼的道理。
因此在笄礼前几日,一家三口便住回了靖安侯府。
长公主从不亏欠自己,于是就有成箱成箱的物什抬进几人所住的院落,一日之内就将原本的院子布置得焕然一新,银屏金屋,不外如是,就连摆件都是各种罕见的奇珍异宝,看得另外几房眼热不已。
有了对比,再想起此前被人上门催债一事,众人心头埋怨更甚。
不多时,就有人蠢蠢欲动,将老夫人那边的开支账目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