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滚。
银晃晃的月光满满了扑了一床,空气中只剩下两人胸口的起伏和沉重的喘气声。
散落开来的乌黑的发丝与骨节突兀的五指死死的纠缠在一起,两人的鼻尖近到几乎贴在了一起。
“陈涉。”这是这两天以来,别栀子第二次叫他的名字,“你到底想干嘛?”
“你想干嘛?”陈涉反问,一个账一个账的算,慢悠悠的问,“抽烟、喝酒、骂人……都是跟谁学的?”
“关你屁事。”她的酒量早就没有之前那么差了,但也说不上好,这会儿人看上去反正是清醒的,但骂起他来还是毫不留情。
现在认识她了?
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老相识啊?
“你不是大明星吗?谁教你的?”
别栀子最讨厌他这一副说教的语气,冷着脸道:“你很了解我吗?你又算什么东西。”
“老子不了解你?”陈涉像是气笑了,这几天装得人模狗样的终于装不下去了,“你他妈之前……”
“我不想听那些过去。”别栀子打断他的话,“陈涉,你听不懂吗?”
空气凝涩了一瞬。
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开口。
别栀子甚至能感觉到压着她手腕的指尖都紧了一下:“你就这么讨厌那里的一切?”
至少会有哪怕一点点的留恋吧,为那些偶尔……还算得上值得留恋的记忆。
但是她斩钉截铁:“对,我讨厌那里。”
陈涉咬着牙,还想说什么,又被他自己给硬生生给吞下去了。
别栀子看见了,她盯着他以为紧绷暴起的青筋,一字一句说出那个被他吞回去的问题的回答:“包括你。”
黑暗里,陈涉又看见了当年如同火山石一样顽固又浓烈的眼睛。
“所有人里,我最讨厌你。”她说。
网上铺天盖地的宣发都是在夸赞她是小县城里出来的大学霸,积极励志又独当一面的标杆。
只有眼前这个人,只有他见过她的懦弱和恐惧,以及无数个夜晚的卑劣的眼泪。
周发财说得对,世人都落在红尘里,都是无一例外的俗人,
别栀子沉迷在光鲜亮丽的聚光灯下五年之久,体体面面的拾起了自己的尊严,
但她在泥泞里苦苦挣扎的丑态,不惜一切代价的乞求和讨好,从来就不是可以丢掉的昨天。
别栀子最不堪回首的往事,都落在了陈涉眼睛里。
偏偏他也走了,
他凭什么?
别栀子自己都还没咬牙背上面目全非的卑劣罪名,陈涉自己却随意的摆手说让她滚就滚了。
他装什么装?
自从别悦容死了之后,世界上唯一一个证明过去的别栀子还存在的人,也放手放得那样利落。
最后一次见面的争吵,别栀子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但是那些字字诛心的情绪,依然刻在骨子里,深到五年之后再见到陈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还是一样的新鲜。
所以她这句话说得极度真诚又钻心。
——所有人里,我最讨厌你。
黑黢黢的房间里,只剩下满地的月光。
陈涉哑着嗓子:“那你喜欢谁?门外那个小白脸吗?”
他真是变了不少,要是换以前,这人早火了。
“我喜欢谁关你屁事?”她才像是那个记忆力一点就炸的火炮。
焦灼的气氛达到最顶端。
“你凭什么讨厌我?”
陈涉高大的身躯压住她的肩膀,黑沉沉的如同一座炙热又暴怒的大山,突出的眉骨像是即将崩裂的雪山,
下一秒,他按住她的双手,侧头凑近,毫不留情的咬在别栀子的脖子上。
跟她见血的真咬不一样,这人动起嘴来是折磨那一挂的,长了一张粗暴又狠戾的脸,却是用齿尖轻轻的摩擦舔舐着侧颈上的那块软肉,直到磨出一块相当显眼的红印子。
“我才是这个世界上你最应该感恩戴德的人!”
不是外边那个见色起意一点真心都没有的小白脸!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眼睛覆上一层血丝,看上去冷硬又疯狂。
啪——
别栀子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这么多年了,敢给他巴掌的人永远都是那么一个。
陈涉轻笑了一声。
她当大明星的,看着瘦,却有劲儿的很,把陈涉嘴角甩了个血淋淋的口子出来。
他毫不在意的舔了一下嘴角的伤口,鼓励道。
“对,要是有人敢碰你,就这么甩。”
别栀子气得脸都憋红了,那点酒精早醒了,一脚踹在他身上:“疯子,给我滚!”
徐子骆在外边敲门敲了半天,又着急忙慌的想起来折返去找乔夺要钥匙,
乔夺也没想到他们俩能做到这种地步,拿着钥匙赶紧跟着徐子骆一块上楼撬锁了。
两人刚从一串钥匙里面翻出来这间房的,下一秒,锁自己开了,
陈涉被人从里边一脚踹了出来。
侧脸还被甩了一个大大的红掌印,嘴角带着血,看起来狼狈极了。
“你——”乔夺目瞪口呆。
“看屁看。”陈涉冷眼扫他。
“你在里面干什么?”徐子骆皱眉,“即使你是别栀子同学的哥哥,你也不能……”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陈涉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抬眼幽幽的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讽刺的嗤笑一声,“老子是她旧情人。”
“……”
“……”
乔夺真是惊呆了。
不是兄弟,你也太火辣了。
这是被人夺舍了吗?
徐子骆在盯着陈涉看的时候,陈涉也摸清了徐子骆。
他这两天躲在一边,像一个卑劣又让人不齿的偷窥者一样,抽丝剥茧的从两人身上摸出那清那种怪异的感觉。
像网上说的一样,徐子骆长得帅性格也好,像一只热情开朗的萨摩耶,跟别栀子这种人淡如菊型美女看着就是绝配。
但是这样的人是留不住别栀子的,陈涉不了解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才变成这个样子,五年里他没有分毫的参与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理,下意识的不去关注任何她的信息。
不过他至少知道,有些人生命的底色是永远不会变的,那种东西可能会在羽翼丰满之后被有意识的遮掩起来,但绝对不会彻底改变。
没有人比陈涉更了解别栀子,
他最知道这位光鲜亮丽的大明星,背地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欺软怕硬,懦弱,自我,硬骨头,又犟又倔,脑子不笨就是人不聪明。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出乎常人的理智与冷漠。
她对待亲密关系第一感觉永远是逃避,如果你没有在发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就拔腿去追,死死的拽住她的手臂,即使尖锐的牙齿挣扎着撕破你的皮肉,即使你们两个在爱恨纠葛之间扯得血肉模糊,你也一定一定不能够放手。
陈涉知道,
他只放手过一次,代价是他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纠缠了。
这人胆小懦弱,面临一段新的关系时总是会应激,龇牙咧嘴的变出了另一副面孔,她清醒的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容错率是很低的,因此她会在那个人露出一丝犹豫或者害怕的下一秒,立刻逃跑。
所以他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徐子骆,嗤道:“你想要她,下辈子吧。”
即使他清清楚楚的知道那人的难搞,也还是免不了带上了私人情绪,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赤裸裸的燃烧在陈涉的眼睛里。
陈涉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分成了两半,半边心脏炙热的燃烧着焦黑的躯壳,半边的心脏在一边冷眼旁观。
——哦。
——原来这就是她挑来挑去最后挑中的人吗?
五年前陈涉还尚是个毛头小子,五年后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成长得够快了,
清清楚楚的认识到了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叫做妒火,也依然固执着咬牙不愿意承认。
“就算你是什么……前男友,那也是过去式了。”徐子骆这回不叫哥了,再傻他也该知道这人跟他现在是个十足十的敌对关系,“成年人谁年轻的时候没几个男朋友?”
“最重要的是,现在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的人是我。”徐子骆体面的笑了笑,“这几年,一直是我。”
一楼的饭都吃得差不多了,阿妈的酒量一个顶俩,成功把一桌人喝趴下了。
边境的夜晚除了月亮的银光,还有繁星点点的映射在夜幕上,相得益彰,旷野的风就这样卷着漫天星辰,落到了这座烟火浓郁的院子里。
这是边境天气相当好的一个夜晚。
“你俩今天晚上真是精彩。”乔夺都没忍住感叹了一下。
他坐在陈涉旁边,两人一块在院子的台阶上头抽烟。
屋内都睡下了,只剩一点昏黄的门灯洒在两个宽阔的肩膀上。
“不是戒烟了吗?”乔夺看着陈涉又点上一根,扬了扬眉梢,“复发啊?”
陈涉看了看自己指尖袅袅的白烟,没由来的想起别栀子白天打电话的时候,
红唇间熟练的吐出的一口茫茫白雾,模糊了高挺笔直的鼻梁,眯起眼睛任由熏人的烟从眼前飘过,不为所动。
他突然感觉有点好笑,
莫名其妙又让人感觉到十足戏剧性,
五年前酗烟的人戒了,受不了一点烟味的人却吞云吐雾的游刃有余。
就好像两个失联了那么久的人,连彼此的面都可能这辈子不会在见一次的人,奇怪又诡异的,却在岁月中逐渐成为了彼此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