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虔教的教义指出,认识一个人,往往不是从这个人出发。
深夜,主教被一阵奇怪的声响吵醒,像是有什么人在翻箱倒柜,这样的声音突兀的在城堡里响起,主教心里有些许不安。
闭上眼睛,那声音依旧在响,他打算出门去看看到底是什么。
窗外的风吹不动厚重的帘幕,墙上挂着的壁灯发出晦暗不明的光。
不该出去的,可是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召唤般要他过去。
门被打开,白色的衣角消失在走廊尽头。
公爵的城堡,白天是财富与权力的象征,到了夜晚,他不免想起那些血腥黑暗的传言,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异教徒尸体堆满天花板的地牢。
主教沿着楼梯向下走,声音就在耳边,愈发急促,他的心跳也跟着加快。
就是这里。
再走下几阶楼梯,推开那扇门。
“咚!咚!咚!”
座钟发出沉闷的响声,与此同时,房间的声音消失,壁灯的烛光摇摇晃晃,他的手臂被抓住!
主教回头,公爵沉默着一张脸,站在比他高一级的阶上,牢牢擒住他的手臂。
跃动的烛火掩映在公爵的脸上,好像在他眼底燃起一把火。
二人对视,冰雪消退,公爵的神情渐渐缓和。
“很晚了,主教大人,怎么不睡。”
他的目光快速瞥了一眼那间屋子,在心底鄙夷女巫逃离死亡的速度。
主教的动作被公爵钳制,进退不得,偏偏公爵又向他靠近,他只能往后靠在墙上,公爵欺身而上。
“抱歉。”未经主人允许,便在公爵的城堡里随意走动,是他无礼在先,所以不是公爵在吓他。
公爵放开抓住他手臂的手,白色丝绸睡袍被夜风吹得冰凉。
他撩开主教手臂上的衣料,那里不出意外留下了几道红痕。
公爵眼底有些许动容,情不自禁吻上去。
主教愣住了,公爵突如其来的亲吻让他不知所措,或者说,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偏离了他预想的轨道。
很纯情的一个吻,很轻很轻。
他说:“我的城堡没什么地方是你不能去的,主教大人不必抱歉。”
他牵起他的手,往下几步,推开那扇门。
窗户大开着,窗帘被吹得哗啦啦响,房间里杂乱无章的摆放着几个箱子,桌上放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仪器,没人。
公爵当然不可能过去关窗户,主教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公爵握住主教的手腕,“主教大人,回去睡吧。”
主教还没从这一系列的遭遇中回过神来,就被公爵带进了自己的卧室。
公爵道一声晚安后就离开了,主教躺在床上迟迟睡不着。
第二日,也是主教来到城堡的第三日。
“主教大人,请。”宫务总管带他到另一间较小的房间,这间用餐室麻雀虽小,却处处透着精致,公爵就坐在上首等他。
“主教大人,坐我身边。”
他绕过餐桌在公爵身旁的空位上落座。
陆续有仆人奉上餐食,公爵显然还是不习惯吃早餐,只饮一杯酒,一块白面包,他吃的很慢,显然是在等主教。
早餐结束后,公爵需要处理一些事务,可又不想放主教离开。
“主教大人,愿意去我的书房吗?晨间的布道也可以在那里,旁边就有祷告室。”
公爵的提议合情合理,何况主教带来的那些书,他已经看过无数遍了,有新的书籍他也很想看看。
他点点头,“多谢殿下。”
“我很乐意。”
公爵的书房是一个套房,外间有好几个书架,以及一整墙的书,内间拥有开阔的视野,这里可以看到后花园和远处的森林以及湖泊。
“主教大人,随意。”公爵说。
他略一颔首,公爵径直走到里间,坐在那张大书桌后,上面有宫务总管摆放好的需要处理的事务以及信件。
墙上挂着公爵的肖像,主教情不自禁的多看了两眼,画上的公爵似乎更符合世俗对他的印象,冷漠残酷,血腥暴戾。
而本人到底如何,他这两天已经领教过了。
此刻,公爵在他的肖像画下拿着沾满墨水的羽毛笔处理宫务,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在主教脑海中碰撞。
对于这位公爵,主教暂时还是不做他想,他只想将国王交给他的任务做好,布道成功后,回到他身边。
他只拿了一本关于尤虔教的书,名叫《尤虔启示录》,便自己坐在房间的一角,安静的阅读。
时间过得很快,主教手上的书已经看过几十页。
公爵放下羽毛笔,主教就坐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明目张胆的看他。
被注视着的主教无知无觉,尤虔教派的丛书众多,权威的书籍他都看过,这本的观点却很不一般。
猝不及防间,主教抬头,公爵的目光从未离开他。
“那是一位异教徒写的。”他看出主教对这本书的兴趣。
主教疑惑,异教徒怎么会比尤虔教徒还了解尤虔教的教义?
“越是憎恶,越是了解,不是吗?”公爵便说便走过来,将那本书拨到一旁。
在他更靠近之前,主教连忙站起身,“殿下,我们先进行早祷,好吗?”
公爵私用的祷告室就在书房的隔壁,上面立着一个小的演讲台,主教想往那去,却被公爵拉住手臂。
“我所期望的主教大人应该明白。”
“殿下,布道还是应该有所区分。”布道者是神的使徒,应该与信徒保持距离。
公爵说:“可我不愿意。”
“主教大人既然是为我服务,按我的意愿来不是应该的吗?”
主教无法反驳,他顺从的跟随公爵到一张小方桌上,他握住他的手。
公爵笑道:“这样好多了。”
主教努力忽略手掌传来的温度,布道开始。
将繁复晦涩的概念文字解读成教众易于理解的语言,是布道者的首要任务,诚然,主教这点做的堪称完美。
与那些老成持重又老掉牙,说不出什么新东西的布道者相比,主教大人的解读对公爵来说很新颖。
“不愧是教皇厅中最年轻的主教,教皇最得意的弟子,国王让你来我身边,果然有他的用意。”
“是的,我们希望您能支持国王陛下的统治,相信在他的执政下,国家一定会更加繁荣。”
公爵摇摇头,“我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个。”
主教被他打断,不是这个?可他来布道就是为了这个。
“我想知道,主教大人,对我,是不是如同我对你一样。”他们双手相握,却貌合神离。
主教眼神躲闪,“我想是的。”
“很违心,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主教大人说的话成为现实。”公爵的脸上又浮现出那云深莫测的微笑。
被拆穿的主教越发觉得公爵握着他的手发烫。
共同早祷完,宫务总管敲门进来,他躬身道:“殿下,主教大人,选侯派了人给您送了些东西。”
公爵的手抽离,他站起身,紧握的拳头暴露他并不是面上的那么平静。
他一言不发,宫务总管已然明白,他点头出去,没带上门。
早有传言,选侯与公爵,这对父子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貌似是关于异教徒的事件。
主教对于大卫城之外的人与事,一向后知后觉,他来之前也只是紧急从牧羊少年那,恶补了关于公爵身上所发生的事件,至于更深层次的原因,他还未了解。
支持国王的选侯,捉摸不定的公爵,扑朔迷离的传言,遥遥无期的布道。
主教不由得想叹一口气。
早祷结束后,他们共同用了午餐,走出用餐室时,公爵向他发出邀约。
“主教大人是否愿意到我的庄园游览?”
主教点点头,他的确对公爵的这座庄园很感兴趣,相比于大卫城里的皇宫,教皇厅,圣教庭,这里的确是他没见过的绮丽风光。
“殿下您将庄园打理的很好。”主教发自内心的赞叹道。
公爵说道:“比起大卫城,我更意愿去建设无人光临的城邦。”
选侯居住在大卫城的近郊,他在那拥有一幢别墅,那也是公爵从小成长的地方,只是后来,公爵出走大卫城,到这荒山野岭,买了没人愿意接手的废弃庄园,并在短短几年间,发展迅速,自成一派。
主教看向他,年轻有为的贵族,理所应当迎娶一位太太,只是他好像从未听说公爵有过伴侣。
他看上去,可不像洁身自好的人。
“怎么不见公爵夫人。”他问。
公爵以一种,既然你调查过我,难道这也不知道吗?的表情看着他,“我喜欢男人,你不知道吗?”
主教愕然道:“抱歉。”
公爵的性向,好像从来没有听别人谈论过,想来是选侯封锁了消息,父子之间的矛盾会不会就是这个?
“这没什么好抱歉的,何况尤虔教的教义也没有说会判处同性恋绞刑,只有叛国者才会被处死不是吗?”公爵对这件事似乎不以为意。
主教在心底暗道:难怪偌大一个城堡,看不到有跟公爵过分亲近的女人,公爵本身也从没什么风流轶事的传闻。
他戳破了公爵的秘密,或许是出于补偿,他说:“是的,”他顿了顿,“而且我也是一位同性恋者。”
主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还未跟一位,可以说是陌生人的对象,倾诉他最大的秘密。
公爵闻言,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笑道:“那太好了。”
“什么?”
“我独身多年,还没有遇见同类。”
主教那不可置信的眼神要把公爵逗笑了,“怎么,不像吗?”
两人继续在花园里散步,主教说:“我以为殿下至少会有伴侣,您不缺不是吗?”
“宁缺毋滥。”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主教大人呢?”公爵轻笑一声,道:“我忘了,要想晋升成为主教,必须是独身者。”
“那么,主教大人跟我一样吗?”
主教无法回答,他想说他不是,他有喜欢的人,那个人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