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意禾不语。
卫也知道这是允许他说下去的意思。
“我妈妈大半年前出了场车祸，在抢救过程中，大脑缺氧严重，虽然后面抢救回来了，但是大脑皮层受到严重损害，陷入深昏迷，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植物人。”
说起这件事时，卫也神情不由得低落。
常意禾静静地听着。
“我爸很爱我妈，妈妈躺在病床后，他用了很多方法，设法让她苏醒，但身为医生，我们知道植物人能苏醒过来的机会渺茫……”
“我们作为医生，本不会信任除了医学以外的东西，但是当我爸看到寓丰叔的时候，他想起几年前寓丰叔出的车祸，当时每一个医生都说寓丰叔需要截肢，可寓丰叔却在这些年里好好地站起来了。”
“尽管他鲜少说起你们的事，但我爸一直追问，终于从他的口中，了解到你们这个职业。”
卫也眼神定定地看着常意禾。
“天方夜谭一样的存在……”
“我爸信了。”
却没说卫也他自己也信了。
常意禾自然听出这言外之意。
“寓丰叔说过一些地骨的来历，我爸心想能不能找你们帮忙，看我妈妈的地骨出了什么事，是带着灵魂出走了吗……”
“恰逢这段时间，白叔出事，我爸就让我前来帮忙，看看你们是怎么操作的。”
卫也将心中的秘密说出来，说完后，表情黯淡。
原本他打算是等看完常意禾他们的实力，确定他们不是江湖骗子后，再寻机会聘请他们帮忙。
毕竟听完陆寓丰的经历，他们已经知道换骨不是轻易简单的事。
但没想到常意禾这么快就察觉。
他知道自己这番存着打量、揣度的心思，挺不厚道的，对方不一定会乐意帮自己。
因此，他现在说起这番请求的话时，已经做好被对方拒绝的准备。
“帮不了你。”常意禾语气有些淡，像听完一个无聊的故事后，意兴阑珊地离开。
‘果然……’
卫也立在原地，他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回复。
但他还是不甘心。
卫也大步追上去，不放弃问：“常小姐，是因为什么原因帮不了，是因为我的欺瞒吗？”
他想如果是因为自己得罪了她，他一定会真诚赔罪。
常意禾抬手拨开前方伸出来的树杈。
“不是。”
卫也表情一愣。
“你妈妈成为植物人，生命状态正常，人体骨架在那里，地骨没有出走的必要。”
卫也急道：“可你不是说过，一个人要是出事了，和ta相同或者和互补的地骨经过，ta会自动跟上，而灵魂又会跟着地骨走……我妈妈不会是这种情况吗？”
常意禾冷静的声音响起。
“你妈妈受伤时，身体有大伤吗？断身断肢那种程度。”
卫也迟疑：“没有……”
“那就不能是地骨，你妈妈的地骨好好的，我之前说的情况，是指出事者肉身受了大伤，达到骨断的程度才会引发地骨消失部分。”
“更何况，你以为一个人出事了，路过的人中恰好就有符合换骨的人选，是经常能有的事吗？我告诉你，这种情况比中彩票的概率还低。”
常意禾回首，盯着愕然中的卫也。
卫也与她目光相接，他像是已经逼到别无他法，这两天接触到的词，能用到就立即说出。
“天骨呢？地骨不是，那会是天骨吗？”
他说出刚才听到的名词。
常意禾静静地望着他，看得卫也过热的大脑，像被一盆冷水浇上。
他闭了闭眼，哑声说：“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不会是天骨，天骨定命，它就存在原主身上或附近，走不了，除非有人特意换。”
常意禾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植物人……倒是有可能魂骨丢了……”
“灵魂找不到回家的路。”
卫也怔忡地听着。
“你和你爸爸是她的家人，平日里多叫唤她，走远的魂骨，也许能听到呼唤她的声音。”
“你不是寻骨师吗？你不能帮我找我妈妈的魂骨吗？”卫也看着她的背影。
常意禾前进的脚步停顿。
“因为我还不够资格。”她语气平静。
……
一刻钟后，冯空表情略激动地返回，但返回时，看到常意禾与卫也两人之间，像是闹了什么矛盾，气氛安静压抑。
他脸上的喜色慢慢收起，改为稳重。
“常小姐，我刚看到一个地方疑似藏蛇的小土包，你过去看看是不是……”
常意禾点了点头，跟随上去。
动身前，冯空回头打量一下沉默的卫也，见他罕见没有多问他们，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疑惑但又明白现在做正事要紧，心想等解决完今天的事后，他再问问对方吧。
冯空如是想。
没过多久，冯空领着常意禾他们来到自己发现的小土包前面。
“常小姐，你看……”
常意禾来到小土包前，半蹲下背对着身后两人，向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泛出灰白亮泽，令她的脸凭生出无机质的诡异感。
她拈起部分泥土，微微湿润的棕色泥土，经她手指揉搓，慢慢地掉落。
在灰白色的亮光下，那些掉落的泥土散出两种不同的色彩，黄色与黑色色光混合在一起，变成浑浊变异的混色。
随后，她天生沙哑的声音响起：“似人似蛇，非人亦非蛇，这天骨出问题了。”
“拿铲子来，挖这一块地方！”
说完这句，常意禾侧首望向后方，她看见冯空与卫也在听到她的话后脸色一变，快步上前。
在她的视野里，这二人身上带着朦胧的土色光晕。
冯空已晚年，他身上的光颜色深重许多，更偏褐色。
而卫也正值青年，光晕纯正温和，是明亮的正黄色。
只是……
常意禾忍不住彻底转过头，望向他的身后。
在卫也眼中，他看到一双蒙上灰白光泽的眼睛，直瞧着他，就像是他身后有什么。
卫也第一想法，这应该是常意禾另外一个神通；第二个想法是，他的身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这个想法一冒出，卫也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回头望，但什么都看不见。
他转回去时，常意禾已经转回土包方向，背部朝他。
这时，冯空已将问农户张叔借来的锄头拿过来，示意常意禾起身让开，方正锋利的边沿一把直直插入松软的泥土中。
卫也回神，他也将自己的折叠工兵铲打开，上前帮忙。
他站在常意禾身边，弯腰干活时，余光还能瞥见边上常意禾眼里还带着那诡异的灰光。
卫也分神想：‘这就是看天骨时，换骨人的状态？’
常意禾没有像他三心两意，她的视线专注地落在被渐渐掘开的泥土里。
黄光与黑光越发纠缠，融合后更偏黑，可这种光给人眩晕邪恶的感觉，看得常意禾眼睛发胀发疼。
她忍不住催促：“再挖快一点。”
冯空与卫也干活的速度不停加快，眼看两边翻出来的土堆了起来，二人面前的土坑越来越深，但里头什么东西都没有。
常意禾望向土坑中像是不稳，从边上扑簌簌掉下泥土的泥壁。
如果不注意看，会以为是挖掘时，泥土不稳直接掉下来的，但仔细看后，会发现那块区域，像是里面有东西不停冲撞外面。
她立即说：“直接挖土包。”
冯空与卫也对视一眼。
人类对危机到来时，会有一种心悸失控感。
此时两人都不约而同产生这种心悸感。
但他们都知道，事已至此，他们不会因为心悸害怕而停下调查的脚步。
二人同时挥起铲子，又同时铲了下去。
蠕动的躯体隐隐约约在土中冒出。
三人的脸色都不由得凝重起来。
卫也连忙抽空将自己驱蛇丸拨到更前方，才敢继续挖下去。
常意禾的眼睛越来越疼，那些浑浊的黑色光像是能侵蚀、攻击她的眼睛。
可她知道此时不能让眼睛恢复正常，离发现线索还差一点，她不能……
她慢慢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不稳的身体。
卫也离得她近，敏锐地感觉到常意禾的状态有些不对，他多心留一份注意在她那边。
与此同时，土包被破开的区域越来越大，冯空机械地挥动铲子，一下子铲在土包的最中间。
夯实的土包顿时破开，泥土往两边倒，露出里面骇人的一幕。
只见密密麻麻的黑色的蛇，或蜷缩或盘缠或钻爬在一堆。
它们在重见天日的一刻，惊恐地昂起窄小蛇头。
尔后，邪性地只往常意禾看去。
常意禾瞪大眼睛。
浑浊的黑光逼向她，在她眼里，这光芒扭曲成了一条庞大的蛇。
大“蛇”人面蛇身，形如白方勇的脸，脸色惨白却闭着眼睛。
而在“蛇”攻击冲过来时，那双紧闭的眼睛倏忽睁开。
土黄色的竖瞳盯紧她，“白方勇”张大嘴巴，吐出叉开的灵活蛇舌，直直冲来。
常意禾下意识闭起眼睛，右手从自己裤兜飞快取出三根骨钉，毫不犹豫地朝刚才人蛇冲来的地方掷去。
下一秒，她眼睛剧痛，另一只手忍不住捂紧发胀的眼睛。
冯空惊恐的声音同时传来：“我的娘啊，蛇散开了，常小姐快跑！”
常意禾下意识偏了偏头。
在闭眼丧失方向感之际，一只干燥温暖大手及时握住了她手腕，急忙地拉着她往后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