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景王府,言冉惊讶地发现西屋门前那颗木芙蓉居然开花了。
一抹鲜艳的红点缀在墨绿的树叶间,映着落日余晖,在风中微微摇曳。
齐暮川站在她身旁,面色冷清倨傲,静默不语。
“王爷,你心情不好?”言冉问道。
“……没有。”
明明就有。
言冉回身抱住齐暮川:“王爷是不是在生气,觉得我没提前将计划告诉你就当着圣上的面说了?”
“……不是。”
明明就是……
言冉沉默一阵。
这事确实是她做得不对,齐暮川对她全权信任、毫无保留,她虽嘴上说了既要合作就不能隐瞒,却还是隐瞒自己的后续计划。
因为她很清楚,此事如果提前对齐暮川说了,他定然不愿看她冒险。
但她又必须去做。
早先齐暮川中毒,她便已存有疑虑,如今知道幕后之人还同时对付了端王,又要对圣上下手,她便明白了幕后之人要端掉大夏皇室……
如果不能在这盘根错节的事情中找到真相,就永远都不可能和齐暮川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再说了,她还答应了豆苗,会尽力护她家人还有戏班子里那些少年的家人。
所以莜州她必去。
也只有她。
去莜州之后寻机回魏国,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计划中的这些事情如果要对齐暮川和盘托出,必定要讲明自己的身份,可她的身份……
现在还不能对齐暮川说,他满身的伤痕,他的救命恩人言将军之死,还有那么多无辜将士的性命,皆亡于魏军……
她说不出口。
小院内很安静,靠在齐暮川胸前,言冉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许久之后,才听到他又缓缓开口:
“时间不早了,我得去梁京大牢审问沈复。”
“……嗯。”
言冉松了手,见齐暮川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表情。
转身,离开。
约行了十步,他又蓦地止步,回身看向言冉,嘴唇微动。
木芙蓉淡雅的清香送来他的声音,一字字落在言冉心尖。
他说:“阿冉,无论你信不信我,我一定会护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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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暮川离开后,言冉又在木芙蓉树下站了许久。
直到荷花带着祝医师和豆苗行了过来,她方才回过神。
午间在换装屋子里替换了豆苗后,她便把豆苗交给了随祖父一同参与寿宴的祝医师,托祝医师将豆苗带出皇宫大门。
“阿冉姐姐。”豆苗眼眶通红,显然哭了许久,“我爷爷和师兄他们……”
“你放心,他们会没事的,但现下为了他们的安全,只能暂且关在梁京大牢中。”
言冉拍了拍豆苗的肩膀,又看向祝医师。
“祝医师,豆苗和荷花就拜托你了。”
荷花闻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姑娘,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荷花,你听我说,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了,你不会功夫,我若带上你,反是拖累。”
她这话说得决绝。
荷花眸子里的光亮一点点暗淡下去,微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阿冉姑娘,你要去何处?同景王一起吗?”祝医师问道。
前几日景王突至城外营地找周礼,她方才大略知晓事情始末,得知自己祖父祝太医也参与此事,这才主动请缨带豆苗出宫。
但对于言冉的后续计划,她却是全然不知情的。
此番突然托孤般将两名女子交给自己,着实奇怪。
言冉摇摇头:“我自己去。”
“那景王……”
“他知道,我会同他商议好的,别担心。”言冉又抬头看向高大的木芙蓉树。
待祝医师带着豆苗和荷花离开,言冉也简略收拾好行李,无论圣上明日如何决定,这莜州她去定了。
待一切就绪,简略用过晚膳,言冉又在屋中等了许久。
仔细思索带见面之后哪些话能对齐暮川说,哪些不能……
可直到夜幕已深,齐暮川却还未回府。
到了亥时,她忽地心中惴惴不安,牵了匹马便向梁京大牢行去。待行至大牢一问,方才得知齐暮川早已离开了,算来已有两个多时辰……
离开大牢却并未回府……
莫非是去了宫中?
以她现下的身份,皇宫定然是进不去的,略作思忖后,她尝试着唤了一声暗卫。
接着只听“嗖嗖”声响,人影跃动,两名暗卫出现在眼前,正是上次巷子里解决魏国刺客后出现的两人。
言冉一喜:“你们可知道景王去了何处?”
两名暗卫面面相觑,微微摇头,他们只被嘱咐了护好言冉姑娘。
言冉又问:“那你们暗卫之间如何通信,可有联络之法?”
“自然有的。”其中一人回答。
“那便请速速联系王爷身边的暗卫,我,我有事要告知王爷。”
两名暗卫又交换了个眼神,迅速跃上屋顶高处。暗卫之间的联络自有他们暗号,一连找过几处屋顶,其中一人终于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即刻回禀言冉。
寻着踪迹,三人一路行至梁京城北门郊外。
言冉心中愈发疑惑,齐暮川分明应是在提审犯人,为何深夜要出城……
又行了一段,忽见一条小路上多出了许多杂乱的马蹄印,再往前去,又瞧见了五六匹骏马,其中正好有齐暮川日常所骑的那匹。
他果然来了此处!
前面小路碎石众多,无法再骑马而行。
言冉翻身下马,借着月光仔细瞧去,那些碎石之上还有斑驳血迹,看颜色应该留下不出一个时辰。
不知齐暮川是追捕刺客至此,还是被人追袭至此……
她连忙回身对暗卫说:“事不宜迟,分头找。”
“可我们的任务是护好姑娘!”其中一人耿直道。
言冉强压下自己呼之欲出的暴脾气,“王爷可能有危险,若此刻不听我的,那明日你们便不用再跟着王爷做事了。”
她声音低沉,惯常澄澈的眉眼里满是不容拒绝。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两名暗卫被她这气势镇住,另一人很快反应过来,压着自己耿直不懂变通的兄弟的脑袋,就深深鞠了一躬。
“是,我们听姑娘吩咐。”
言毕,两人几个跃身,就消失视线之中。
言冉卷起不便行动的衣裙,也一跃跳上高处树枝,可目之所急,什么也看不见。她只好凭着直觉,在一颗颗树枝间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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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深处,齐暮川右臂已被鲜血染得血红,正在林间快速穿梭,他身后跟着五六名暗卫。
方才他们一路追踪丘龙至此,却不想他在这郊外林间竟还设有埋伏,他们一时大意着了道,不过没关系,丘龙也身受重伤,想来应该跑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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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跃过几颗大树后,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言冉落回地面,小心翼翼四下查看,周遭并无人声……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窸窣声响——
言冉猛地回身。
空无一人。
“王爷?”
她唤了一声。
无人回应。
她未曾掉以轻心,蹑手蹑脚靠近,再靠近……
直至行过方才发出声音的大树后,才舒了口气。
还好,不是王爷昏迷在此处……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然捏住她的脚踝!
言冉惊地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去——杂乱落叶下躺着一男子,右眼处一道害人刀疤——
是丘龙。
他死死攥住她的脚踝,似乎受了重伤,费尽全力才拼命睁开一只眼睛。
“小,六,”他喘着粗气问道,“你,是小、六,对吧?”
言冉只觉全身发寒。
丘龙果然认出她了……
袖中针已蓄势待发,只要一击,只要一击她就能干掉他。
“太、好了,你,果然,还活着……”
……
……言冉怔住了。
什么叫,太好了……
幼时的记忆片段太过模糊,她只隐约记得魏国大将军时常会来找她的母后,而且每次来都会带很多宫外的新鲜玩意儿。
母后总有很多话要跟大将军说,他们便会让那个脸上有疤痕的大哥哥带她玩,她叫他——丘龙哥哥……
言冉瞳孔微颤,眼前命悬一线的男子,与当年那个丘龙哥哥的面庞不断交叠,再交叠……
她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你们为何要来大夏行刺?”
……
丘龙仿若未闻,只自顾自继续说道:“你活着,就好,带,带云霓回大魏……求你,带云霓,回大魏……”
云霓?
云霓是谁?
“云霓是谁?我为何要带她回魏国?不对,你们为何要来大夏行刺,你们——”
言冉话说一半猛地顿住。
眼前的丘龙已然又闭上了眼,头一歪,似是没了气息。
“……丘龙?丘龙你别装死……”
言冉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探向男子鼻下,片刻后,骤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活着……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窸窣脚步声。
“王爷,这边,有血迹。”
是齐暮川来了!
言冉望向丘龙,脑中一团乱麻,丘龙他们不是来行刺的么,为何明明知道她与大夏景王交好,还感叹太好了她还活着,还有云霓,云霓是谁,为何求她带云霓回魏国……
云霓……
乍然间,言冉似乎想到了什么——
……是她。
她就是云霓?
……对,在釜州之时,她说过,她还叫过春晓、云霓、十七……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言冉猛地起身,抓起落叶抖洒在丘龙身上,将他盖了个严实。
又低头看向自己被丘龙一抓后染上血迹的绣鞋,一不做二不休,脱了鞋扔向远处,赤着脚跑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