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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醉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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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等到顾灵均收拾好行囊出门,正值雄鸡唱晓,一轮红日从天边缓缓升起,天地之间阳和渐浓。

独孤昼将弓箭交给他,一转眼便不见踪影。顾灵均背上弓箭,只觉得身体沉重如同灌铅,他愣愣问道:“你去哪里了?”

独孤昼冷静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附身。”

“你不能见太阳?”

顾灵均走在寂静无人的乡道上,清晨掺杂着草叶香味的空气甚为清新,停留在草叶间的露珠被日光一照折射出微弱的光芒,化作水汽上升。

“傍晚才可以出来。”

独孤昼耐心解释,顾灵均只觉自己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向上抬了一下,又听他评判道:“四肢无力,疏于锻炼,果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

“哪有,我蹴鞠踢得很好的!”顾灵均反驳道,“不信等天黑了我们比试比试。”

“弓马娴熟否?”

“咳咳……这个嘛。”顾灵均心虚地用手提了提行囊,“我小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过,所以不敢骑。”

“我三岁就骑无缰无鞍的马了。”独孤昼的语气满是无奈,“你若能骑马脚程会快,还能赶回家过年。”

“其实也不是不能一试,我会是会,就是不敢骑快了。”顾灵均摸了摸空虚的肚腹,“前方有家小店,我看见招子了,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独孤昼只觉得顾灵均一提到吃脚步都轻快了,他背着行囊奔向前方路边的木屋,待走近了才看清招子上写的“酒”字,这是一处供来往行客歇脚的酒家。

“客官要点什么?”经营酒家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翁,他笑容满面地向来人招呼。

“老人家,你店里有什么吃食?可有烧饼和甜米酿?”顾灵均回以笑容,“我从城里走过来,快要饿昏了!”

“本店有刚烤好的梅菜扣肉烧饼,也有自家做的甜米酿。”

“两张烧饼,一碗甜米酿。”顾灵均走到擦得干干净净的木桌旁入座,“若是方便,还请老人家帮我温一下酒。”

“好嘞,小老儿这就放在炉子上烫一下,还请客官稍等。”

顾灵均见老翁转身去忙过,低声发问:“我点了两张烧饼,你吃不吃?甜米酿是我专门给你点的,昨天那壶梨花白被你一个人喝得精光,你多少年没喝过酒了?”

原本沉默的独孤昼因他的话语心头一暖,悉昙寺后荒废庭院中的一千年让他受尽了长夜般漫漫无边的冷寂。

自从妙德和尚离开后,他不曾与任何人碰过面、讲过话。五百年以来,顾灵均是与他相交的唯一一个人。

他原先还对妙德和尚的点拨将信将疑,现在倒是信了十分。

“你吃了就算是我吃了,我不进米水也无妨,不然这么多年无人祭拜是怎么过来的。”独孤昼出言安抚,“同我说话不必开口,你静下心来,用心说话。”

“用心说话?”顾灵均疑惑不解,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双唇紧抿,“这样能听见?”

“能听见。”

老翁一手将装着两张热气腾腾烧饼的盘子放到顾灵均面前,另一手端了碗温好的甜米酿:“您要的烧饼和甜米酿。”

“多谢老人家。”顾灵均从钱袋中摸出铜板递去,老翁双手接过便转身回到火炉前忙活了。

刚烤好的烧饼金黄酥脆,甜米酿温热清甜,果真是热乎吃食最抚凡人心。

顾灵均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对独孤昼说:“你放心吧,等到大地方我再请你喝酒,你想喝多少喝多少,我盘缠带够了。”

独孤昼“嗯”了一声,随即提醒道:“你这一身实在招摇,路上容易遭贼。我眼睛也不长在后面,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你不说我都没注意,我这是第一次出远门,还是这么远的远门。”顾灵均恍然大悟,“我最远也才到庐山的白鹿洞书院念书。”

他低头观察自己的衣着打扮,外衫是真丝的,蹀躞带是真皮制成,其上的扣子皆是镶了金,还挂了块水色极好的玉步摇。

一看就是穿金戴银的大鱼,土匪蟊贼若是见了,两眼真要像野狼发现猎物一般冒绿光。

“等走到青竹镇的客栈投宿,我就把这一身行头换下来。”

谁知独孤昼竟然一语成谶。

下午顾灵均到了青竹镇地界,此时集市还未散去,实在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农人用箩筐兜售新鲜的菜蔬,两只肥硕的母鸡安静地并卧于竹编鸡笼中,还有人大声叫卖刚满月的花狗、狸奴。

“这位公子,我家这大狸猫可是捕鼠将军,她下的崽儿也都是捕鼠能手,可要瞧一瞧看一看?”

看上去约莫七八岁的小童两手抱起一只硕大无比、油光水滑的狸花猫,展示给顾灵均看。

顾灵均见了这只母猫,便想起亲娘养的长毛三花猫,心生喜爱,忍不住用手轻轻摸了摸大猫柔软温暖的肚腹。

那大猫也不叫不挣,任由二人摆弄。装在箩筐里的幼猫人立而起,用肉爪扒拉着竹筐的边缘,发出奶声奶气的喵叫。

“你家猫养得真好。”顾灵均啧啧称奇,又伸手挨个去挠幼猫的下巴,摸得小猫口中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独孤昼向来沉默寡言,不知是因他生前记忆不全,常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还是因为在荒院里沉睡太久,不知如何与人打交道。

他冷不丁开口:“你的钱袋被偷了。”

“啊?”顾灵均摸向怀里,发觉放置钱袋的地方空空如也,“你怎么不早说!”

“我若即刻说了,你难免会打草惊蛇。”独孤昼解释道,“你往右后方看,那个穿蓝袍的中年男子,正在假装挑萝卜。”

顾灵均转头望去,果真瞧叫独孤昼说的这么一号人,对方似乎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与顾灵均对视一眼,连手里的萝卜都不要了,向远处拔腿狂奔。

“站住!你别跑!”顾灵均大喊一声,背起行囊奋起直追,无奈由于负重实在跑不快。

他一路径直追去,频频撞到两侧摊位中央道路上来往的行人。

抱着婴孩的妇人被他撞了一下肩膀,充满怨气地“哎哟”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

挑扁担卖馄饨的年轻小郎险些被他撞倒,忍不住破口大骂:“打扮得人模狗样的!没长眼睛吗?”

总角孩童才咬了红彤彤的山楂一口,还没开始咀嚼,手里的糖葫芦就被顾灵均撞到到地上,一扁嘴号啕大哭起来。

顾灵均头也不回地大声道歉:“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那贼人眼看就要过桥汇入更多人流,若是再不跟上,恐怕就追不回了。

独孤昼实在忍无可忍,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随后开口道:“你放松身体,交由我来。”

“什么意思?”

独孤昼没有再回答,顾灵均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拽住身后的行囊,踏在石板上的脚步骤然加快,连吹过脸颊的风都变得劲烈。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仿佛要从喉口蹦出来,肺部由于过快的呼吸生疼,顾灵均从来没跑这么快过,简直上气不接下气。

他与贼人的距离正在迅速拉近,逐渐看清频频回头的贼人是何等面容,就在这时一辆马车迎面而来,那贼人快速闪到一侧,躲过马车继续逃跑。

“祖宗救命!快要撞上了!”顾灵均停不住脚步,即将迎面撞到马上,甚至感受到眼前青骢马喷出的温热鼻息。

“不会让你出事的。”独孤昼语气冷静而笃定。

顾灵均绝望地闭上眼睛,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他发觉自己身体一动,闪身与马匹擦肩而过,耳畔传来车轮转动的辚辚响声。

“吓死人了!”他终于停下脚步,站在路中间弯腰双手扶膝,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贼人呢?”

“不见了。”独孤昼无奈回答,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微弱的嘲讽,“你这体力实在不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若是我自己来追定是追上了。”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金光熠熠的晚霞笼罩着整条街道,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去,在外玩耍的孩童被爹娘喊回家用饭,连飞了一整日的鸟雀也要归巢。

独孤昼从顾灵均身后走出,取下他背上的弓箭与行囊背在自己身上,他没有言语,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顾灵均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抬头发现独孤昼在路边挑了个平整的木桩坐下。

他背对夕阳,逆光而坐,叫人看不清俊美脸庞上的神情,即使看不清楚,顾灵均也从他身上品出了几分落寞滋味。

顾灵均发现他的目光定定锁在某一处,顺着望去才察觉他竟在注视街对面高处一张迎风飘扬的酒旗。

那正是二人原先准备落脚的客栈,据说老板酿得一手好杏花酒,香气四溢,馥郁醇厚,后劲十足,三碗便能醉倒号称千杯不醉的江湖豪侠。

顾灵均拖沓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独孤昼面前,挡住他的视线:“想喝酒了?”

独孤昼大方承认:“想。”

“那就喝!”顾灵均豪爽答应,朝他伸出一只手,他眼角眉梢皆是暖融融的笑意,仿佛今日遇到了鸿运当头的大好事,刻意瞒着独孤昼一般。

独孤昼闷闷道:“没钱。”

“只有傻子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筐里,顾家好歹是做生意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会不知。”

顾灵均另一只手从袖中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与他被偷走的那个一模一样,他将钱袋抛给独孤昼,笑道:“喏,拿上买酒去吧!”

独孤昼接过顾灵均抛来的钱袋,握住了他伸出的手掌,与他一起走向街对面的金竹客栈。

当夜月上柳梢,顾灵均独自躺在客栈的床上,对独孤昼说:“你傍晚不会以为我没盘缠了要打道回府吧?”

“是,我本来打算劝你回去。”

“没想到吧!虽然我读书不太行,但还是有一点小聪明的。”顾灵均满脸得意洋洋,“我是不是特别值得托付?”

他听到独孤昼轻笑出声,便追着道:“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朝光喝了我三碗杏花酒,对我没有意见。”

顾灵均又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换上一副惆怅神情:“我给家人留的书信,也不知他们看见没看见,希望他们能懂得我想帮忙的心情,等我回家少教训我两句。”

“我会保证你的安全。”独孤昼每次说出这句诺言时都格外认真。

“我知道你会。”顾灵均突然神秘兮兮地小声说,“话说回来,为何我要一间客房的时候,店小二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他定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了?”顾灵均饶有兴趣地追问。

“我们二人要一间客房,他误认为你好南风,我是你包养的外室。”独孤昼忍俊不禁,心道这孩子真是迟钝过人,恐怕连南风是什么都不懂。

“我包养你?别说是外室了,我若是能娶到和你一样好看的老婆,恐怕都要求神拜佛,谢天谢地了!”

顾灵均眼睛一转:“等等,你若知道可能被误会,为何还让我开一间房?”

“当然是为了节省盘缠,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人误会便误会了,还是说你不乐意?”

顾灵均哑口无言,独孤昼只当他是介意而不好说,便继续道:“你若不乐意,我以后便不喝酒,不在旁人面前现形,你一人开一间房,自然叫人挑不出差错。”

“……也不是不乐意,我又不是什么未出阁的小姐,要如孔雀爱惜羽毛一般爱惜名节。”顾灵均转身面向墙壁,自言自语般解释,“再说了,我确实跑了,可不就是《思凡》一出吗?”

顾灵均有个好家世,家底殷实,亲人和睦,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可他到底年轻气盛,如同桀骜不驯的骏马不愿被困在温饱无虞的马厩里。

与其困在四书五经里度过春夏秋冬,皓首穷经,蹉跎岁月,走那千军万马争抢的独木桥,不如在外走出一条别的路途来,吹一吹熏得游人醉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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