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比席沉修想象中的大，丹楹刻桷、雕栏玉砌，比苦海里面的大愿殿看上去都雄伟，而且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席沉修跟在苏清晚的身侧，入了府邸，又穿过了几个回廊，才走到他的院落——宣文院。

一进去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西北角种着一颗郁郁葱葱的松柏，西南边种着一颗刚刚抽芽的杨树，东边辟出来两处空地，摆着许多花盆，眼下早春时节，能开的花也多，姹紫嫣红的，看上去甚是好看。

苏清晚转身看着他，温声道：“我先见见父亲，你且在此处等我，我很快便回来。”

席沉修笑着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等到院门再次关闭，他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这个幻境太真实了，所发生的一切都符合逻辑，没有半点异样的地方，这么久了，他竟然都没有找到幻境的阵眼在哪里。

席沉修抬手在身前结出法印，金色的光芒乍现又熄灭，一道猩红的光从他的指尖窜出，在他周身转了三圈，随后猛地从紧闭的门缝中钻出。

过不了多久，门口传来脚步声，席沉修连忙往外走去，一开门便看到苏清晚正朝这边走来，身后也没跟个伺候的人。

“修之。”席沉修走近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梨花清香。

苏清晚手里拿着一个食盒，上等紫檀做的，上下三层，他将手中的东西往上提了提，说道：“我带了些好吃的，一起吃？”

席沉修自然应允，伸手接过了苏清晚手里的东西，然后与他一同进了院子。

两人进了偏房，在八仙桌边坐下，席沉修自觉的将食盒打开，里面装的是些家常菜，还有几份糕点，温度到是刚好，不冷不热。

苏清晚帮着将菜摆放好，“今日回来的迟了些，母亲做好后就一直在厨房温着。想着你还未吃，我便直接拿过来与你同食。”

席沉修的指腹还有为退净的温热，他捻动手指，抬眼看向苏清晚，此时天色尚早，屋里还未燃烛，夕阳从窗户里透进来，恰好落在他的整张脸上。

清澈的双眼、温柔的表情、放松的姿态，此时的苏清晚整个人就像是刚刚舒展开的春日垂柳，让人感觉到舒适又出尘。

“吃饭吧。”苏清晚摆好最后一道菜，拿起筷子对着席沉修说道。

席沉修放在碗壁的手指微微摩挲，缓缓道：“修之，你现在感觉如何？”

苏清晚一愣，伸向素炒白菜的筷子收了回来，有些不解的问道：“什么感觉？”

“你觉得开心吗？”

苏清晚稍作思考，然后肯定的回到：“开心。”

席沉修缓缓吐出一口气，视线落到面前空荡荡的碗里，一时无言。

“沉修，你怎么了？”苏清晚凑近了些，盯着席沉修的侧脸问道。

席沉修摇摇头，低哑着嗓音说道：“我的心上人忘记了我，他很开心。”

苏清晚闻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他如果想起了你，会更开心的。”

“是吗？”席沉修侧过脸与苏清晚四目相对，窥见他眼中的温柔，顺势道：“修之愿意帮他想起我吗？”

苏清晚不假思索的点点头：“自然。”

席沉修的清浅一笑，含着一丝试探，问道：“修之都不问问要做些什么，就这么爽快的允诺了我，不怕我害你吗？”

苏清晚笃定的说道：“你不会。”

席沉修一愣，有些意外他竟然这么相信自己。“你我今日才相识，修之为何这般信任我？”

“因为你救了我，而且...”苏清晚说完一顿，莞尔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下意识的觉得，你绝对不会害我。”

苏清晚的语气轻柔而低缓，像是潺潺流水，听得席沉修有片刻的晃神，就像是枯竭土地忽然被灌溉，他贪婪的盯着眼前的苏清晚，想要将他彻底拥有。

“沉修？”

苏清晚一声低呼，却有震耳欲聋的效果，让席沉修瞬间清醒——这里是幻境，他不能自欺欺人。

“修之说的对，我绝对不会害你。”席沉修看着苏清晚，郑重的说到。

说完，他抬手示意苏清晚：“先吃饭吧，快凉了。”

.

春夜寂静，月光也寂寥，透过窗幔落在床帏间，将苏清晚沉睡的脸照的清晰，虽然失了些色彩，却依旧令席沉修久久挪不开眼。

他笔直的站在床榻前，低眉顺眼，明知眼前人此刻并不知晓他的逾越，却依旧踌躇了许久，才敢缓缓的附身凑近他。

在感觉到苏清晚的呼吸喷在自己鼻尖时，他愣了一下，垂在身侧手微微蜷缩，继而继续向下，直到与他鼻尖相抵。

他缓慢而沉重的吐完憋着的那口气，然后闭上双眼，无声的唤了一声修者，然后迅速起身离去。

房间外面的月光更浓些，院子里亮堂如白昼，席沉修仰面而立，影子在身后拉成一条线，他静静地感受着周围的一举一动，直到空气中传来一声震动鸣响，他锐利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继而化身成箭，迅速朝着那处飞去。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他就出现在了一处废弃的房间，敞开的门、破落的窗、潮湿的空气，处处透着冷清。

席沉修环顾四周，朝着里间走去。借着月光，他一眼就看到了西北角的地上正腾起浓浓黑雾。

竟然又是苦海怨气。

席沉修眉头一皱，迅速掐出法诀打散黑雾，又散出修为将此处完全封住，防止怨气再次出现。

他想起日间打散的那团苦海怨气，心里浮起一丝不安。

虽然幻境之中皆为虚幻，但是他打散这些怨气时却感觉到这些怨气是真的，里面裹着残酷、狰狞与恶，并非空荡荡的一个虚体。

忽然，他眉心一跳，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虚实交错最难辨认真假，若这里虽是幻境却也是一段真实过往，如今经历的种种，不过是昨日重现呢？

想到此，席沉修豁然一笑，抬手与身前结出法印，划出一道空间裂缝，透过缝隙是黑沉沉的一片，里面充斥着沉重而撕心裂肺的吼叫。

席沉修毫不犹豫的走进裂缝，面无表情的盯着瞬间裹满周身的苦海怨气。他弹指间挥散那些怨气，然后飞身至半空中，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面熟悉却又不同的苦海之境。

空气里面的腐烂腥臭味浓郁得让久居苦海的他都感觉到不适，挤满每个小苦海的魑魅也变得癫狂，嘴里的獠牙上面布满猩红的纹路，这表明它们体内的怨气已经积累到了极限，就快要让它们变得嗜血而愤怒。

这些都表明了一个问题——苦海之境长时间无主。

席沉修双手于身前结印，散出修为迅速扫遍整个苦海之境才发觉不是自己的错觉，这里确实小了许多，而且眼下整个苦海之境除了魑魅，没有旁物。

幻境并不可无端造物，尤其是像苦海之境这种受天地管辖的地方，绝对没有凭空捏造的可能。

闯入无间苦海的只有他和苏清晚两人，他们记忆里的苦海之境不是这幅景象，也就是说，这个苦海之境既然并非他们记忆的产物，那便是真实存在过的。

换言之就是，他与苏清晚现在所处的，并非全然虚假的幻境，而是虚实交错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