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归敏锐地察觉到万柳上仙态度的变化，那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就像千屿上仙对待百宝主人一样。

他立刻收敛了神情，换上一副对仙者恭敬有加的模样，点头哈腰，谄媚地说道，“对对，可能是我使用不当。能再次见到上仙，实乃我三生有幸。”

万柳上仙见迟归如此识趣，心中的复杂情绪更甚。他上下打量着迟归，这才惊觉，两年不见，迟归不仅懂事了许多，灵气更是进步惊人。

心中一动，他决定试探一番，突然运起四成灵力，朝着迟归迅猛击去。

迟归反应极快，瞬间察觉到来袭的灵力。

少年突然旋身避开袭来的青芒。

万柳上仙试探的灵力劈开他鬓边碎发，气浪掀翻的石凳正砸在当年共饮的石桌上。

迟归足尖点着残破的案几翻身落地，笑得像偷到灯油的小鼠，"上仙的流云诀越发精妙了。"

万柳瞳孔微缩。

这招“裁云”本该将凡人掀出三丈，此刻迟归化解的身法却似游鱼摆尾。

千屿说得不错，逍遥山确是个腌臜地界，连个洒扫仆役都能修出仙骨。

"倒是本君小瞧你了。"上仙并指为剑，六合剑气卷着竹叶凝成青龙。

迟归玄衣翻飞如墨蝶，却始终守着七步之距——恰是仙凡间最体面的界限。

他身形一闪，巧妙地运用四两拨千斤之法，轻松地将这股灵力化解于无形。

万柳上仙见一招未得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索性加大力度，使出六成灵力再次攻向迟归。

这一次，灵力如汹涌的潮水般向迟归席卷而来。

当剑气削落他腰间玉佩时，少年终于踉跄跌坐。

裂纹横生的玉面上，"逍遥"二字碎得只剩半边"遥"，倒像极了他们如今的处境。

迟归不敢硬接，只是一味地灵活躲避。

那凌厉的灵力擦过他的衣角，击碎了周围的些许物件，发出清脆的声响。

*

避开攻击后，迟归依旧陪着笑脸，语气轻松地说道，“万柳上仙还是喜欢这般开玩笑呢。”

万柳上仙见迟归灵力大涨，已不复当年的肉体凡胎，且面对自己的攻击应对得大方得体，不禁心中感叹，嘴上也忍不住称赞道，“真是三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两年不见，迟归小兄弟进步着实不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照这速度下去，不日便可飞升成为仙族人了。”

他心里暗自佩服千屿上仙眼光毒辣，逍遥山的人果然比其他地方的人更具可塑性，就连一个小喽啰都能进步如此之快。

迟归并不在意成仙之事，他一心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他巧妙地避开话题，满脸感激地吹捧道，“这还得多谢万柳上仙前两年的悉心点拨，若不是您的指导，我恐怕早已沦为俗人一个，哪有今日这般变化。”

听到迟归将自己的进步归功于自己的点拨，且如此懂得感恩，万柳上仙心中的欣赏之情又多了几分。

语气缓和了一些，问道，“迟归小兄弟，你找我是有何事呀？”

迟归赶忙抓住这个机会，恭敬地回答道，“您和千屿上仙许久未去逍遥山做客了，大家都甚是想念您二位。”

万柳上仙刚缓和的态度又瞬间变得生硬起来，端起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架子。

冷冷地说道，“你虽说进步快，但终归是个凡人。能与你有一年多的相处，已是上天赐予的机遇，莫要心生更多贪念。”

迟归哪里知道万柳上仙内心的复杂变化，他只理解到万柳上仙的意思是自己身份卑微，不能随意想见就见仙者。

他暗自感叹，两年时间，变化竟如此之大，万柳上仙已不复当初的平易近人，看来人仙之间本就身份有别。

即便知道万柳上仙想保持距离，迟归还是想替百宝主人问个明白。硬着头皮，鼓起勇气说道，“小人明白。只是不知下次何时能再见到上仙，我只想趁此机会问问，在大泽长山，我家主人究竟哪里冒犯了千屿上仙，还请上仙给个提醒，好让我家主人弥补过错。”

万柳上仙自然知道千屿上仙在大泽长山遭遇了好友故如的死亡，心情受到极大影响。

但至于百宝到底做了什么惹恼了千屿上仙，他也不清楚。想到诸多仙族与凡人接触的例子，他觉得仙凡有别，长痛不如短痛。

他语气生硬地说道，“既然你家主人不明白，那就回去好好想想吧。我还有事，期待下次见面。”说完，便想抽身离去。

迟归见状，急忙拦住他的去路，还想继续追问。

“百宝主人”，迟归攥着碎玉抬头，眼底映着仙人冰冷的绶带纹，“究竟错在何处？”

万柳上仙见迟归如此纠缠不休，生怕自己多待一秒就会装不下去。

他立刻拉开与迟归的距离，厉声斥责道，“大胆！小小凡人，竟敢以下犯上！”

迟归急忙道歉解释，还想继续这个话题。

可万柳上仙面对真诚的迟归，再也待不下去了，他一挥衣袖，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迟归呆呆地站在原地，知道自己把事情办砸了，还间接恶化了与千屿上仙的关系。他满心懊恼，不知道回去该如何向百宝主人交差。

这一刻，他心中感慨万千。

以前，他只知道人分三六九等，论资排辈，有士农工商之别；

如今，他更深刻地体会到，神仙并非平等地爱众生，也从自骨子里瞧不起自己原来的出身——人。

竹影在少年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痕。

碎玉硌得掌心发疼，他却恍然想起旧事——那年万柳手把手教他控金蝶，说仙家器物最通灵性。

如今看来，通灵的哪里是金蝶，分明是神仙们说变就变的心肠。

*

迟归满心惆怅，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在百宝的房间外徘徊。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百宝开口，告知她此次拜访万柳上仙失败的消息。

他绞尽脑汁，试图组织出婉转的语言，好让百宝明白，是自己高估了与万柳上仙的交情，同时也低估了仙族身份所带来的阶级差异。

可想来想去，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说法。他的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脚步也变得越发沉重。

在招摇山蹲守万柳上仙的那几日，百宝也在闭门自省。

她暗自思索，是不是自己离开家人、独自生活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这次醒来回到世间，才会如此纠结于与“人”之间的羁绊。

她紧紧抓住第一个可能会陪伴自己久一些的仙族，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问出千屿上仙态度转变的原因又能怎样？

难道还能继续和他一起游历世间吗？

他是仙族，自己是神族。

即便自己想尽办法延长迟归的寿命，可最终的结局依旧是死亡。

既然如此，又何必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呢？不如珍惜当下，好好享受与迟归相伴的时光。况且，如今的“仙界”将他们困住，还是不要去打扰那些仙族了。

既来之，则安之。

百宝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将思绪拉回到正事上。

自从上次修补之后，极地冰山目前并未出现任何纰漏，但她还是决定不定期前往。

毕竟，那里冰封着威胁六族的最大隐患，她必须亲自盯着才放心。

如果说去皓山一定要有个理由，那便是百宝心中还存着一丝期待，希望能在皓山遇见千屿。

打定主意后，百宝轻轻推开房门，一眼便看到迟归正站在门外，脚步徘徊，欲进又止。

“可是要把青砖踏出个窟窿？”百宝猝然拉开门扉，惊得迟归踉跄后退半步。

“万柳上仙说仙凡有别！”迟归突兀截断她的话，语毕才惊觉失言。

他慌忙垂首，瞥见自己袍角沾着的招摇山紫藤花瓣，那原是预备给万柳的伴手礼。

她微笑着问道，“迟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迟归连忙上前，恭敬地回答道，“刚刚回来，一回来就来找您了。”

百宝点了点头，说道，“那你怎么不进来？我正准备找你呢，咱们最近去一趟极地冰山看看。”

“好的，百宝主人。”迟归应道。

他见百宝并没有询问自己见万柳上仙的过程和结果，心想百宝或许已经猜到自己事情没办成，不然以自己的性子，早就迫不及待地来“邀功”了。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坦诚地汇报结果，“百宝主人，上次出去的结果还没向您汇报呢。”

百宝此刻对这件事可听可不听，但她不想辜负迟归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便说道，“嗯，你说吧。”

迟归吞吞吐吐地说道，“万柳上仙没有透露千屿上仙态度转变的原因，而且他似乎希望和咱们保持距离，毕竟咱们是人族，他们是仙族。”

这一层原因倒是百宝没有想到的。

她心中暗忖，若是他们知道自己是神族，那可就有意思了。

百宝伸手拂去他肩头落花，袖中千年冰魄的寒意惊起迟归一阵战栗。

“你看。”她指尖凝出半寸神光，映得廊下结界泛起涟漪，“当年我族设下六界屏障时，何尝不是画地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