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拔官职的旨意翌日就到了谢芝的府上。
谢芝跪在地上听着太监宣读圣旨,末了磕头谢恩,收下圣旨。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谢芝身边的小厮上前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到老太监跟前。
老太监推拒了谢芝送上来的荷包,笑得阴恻恻,“谢大人,陛下提拔您,是因为您为人正直,行事稳当。这受了封可要好好替陛下分忧,莫要被什么东西糊了眼,生出旁的心思,否则——保不准哪一日,咱家就看到大人的头颅挂在城头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老太监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他明白谁是当今的掌权者,不要妄想升了官就可以兴风作浪。
他投于陶氏门下,但擢升他的是孙氏。
谢芝了然,弯腰作揖道:“岂敢,天子脚下,为人臣子的无不心向陛下,臣亦是。”
老太监满意点头离开了。
谢芝回了府,却见正厅中站了一个不应出现在洛京的人。
那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谦谦君子的脸。
他朝一脸错愕的谢芝笑道:“灵瑞,许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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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幼得了谢芝升官的消息,总算放心下来。
至于殷霜为什么要改主意,他不愿意想太多。
他在未央宫歇了两日,预备去康心殿瞧瞧太后的伤。路途中,在转角处险些被人撞倒。
若不是喜宝反应快,及时拉了一把李幼,不然他这会就倒在地上了。
“大胆贱婢,竟敢冲撞陛下!”
撞倒李幼的人不卑不亢,撩开衣摆行礼道:“草民宋涛拜见陛下。方才是草民赶路赶得急,不慎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李幼看清了地上的人,问:“你就是那位替母后医治的神医?”
“是。”
“朕见你要去方向不像是康心殿,又见你行色匆匆,可是出了什么事?”
“太后伤痕发痒难耐,草民所制的药膏缺了味药,便想去太医署取。”
“这样啊。”李幼本想再说点什么,后头便有宫人来报,“陛下,孙大人求见。”
孙珩行四天之内入宫两次,之前从未发生过。
李幼内心诧异,消了问话的念头,对宋涛道:“那你便去吧。顺带告诉母后一声,朕还有要事,就不去瞧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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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见面仍在政清殿。
孙珩行手里拿着一个缠枝漆盒,按礼作揖。
二人共处一室,面对面坐着,不发一言。李幼低着头,两手交叉,指甲轻轻挠着手背,等着孙珩行先开口。
他等了好一会,对方仍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忍不住抬起头来瞟了一眼。孙珩行面色如常,一双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自己。
他不清楚孙珩行入宫想要干嘛,若是有关政事,他除了点头说好,就没多大的用处了。李幼坐了会,腿已经酸麻,他借着宽大的袍子,将手挪到腿侧轻轻捏着,尝试搭话:“孙大人这次入宫所为何事?”
“没有事就不能入宫见陛下了?”
“朕没说不能。”李幼讪讪道:“只是有点意外。”
“臣子入宫面见天子,本就是常有的事,日后君臣常见,陛下不必意外。”
李幼点点头,“哦,那——啊?你说什么?”
他这意思就是以后会经常入宫了?
孙珩行慢慢道:“陛下虽登基四年,但先前未学过治国理政,故而这些年臣一直代陛下处理政事。前日下朝时,听太傅提起陛下为君策论写的不错,字里行间都有明君风范。”
他将手边的缠枝漆盒推过去,示意打开,“臣想着,既然太傅如此赞誉,想必陛下的书是习的挺好。”
李幼依言打开,看到盒子里面的东西时忽然愣住了——一枚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底下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正静静地躺在细绒布里,泛着莹润的光泽。
这是传国玉玺,登基后传国玉玺和虎符一同被孙珩行收走了。
如今他又还了回来。
李幼脑子有点凌乱:“等等,你等我捋一下。”
孙珩行话里话外无非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准许他上朝理政。
他现在很懵,无论是允许自己上朝还是归还玉玺,这都不符合孙珩行平日的作风。
一个傀儡皇帝,无权才是最好的。若是还权,他将会成为一个潜在的威胁。
他一个小白都清楚的道理,孙珩行怎么可能不知道?
很反常,非常反常。
一连串疑问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李幼问:“为什么?”
“天子理政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孙珩行直起身子,左掌按着案几,空出来的右手扣住李幼的后颈,逼迫他仰头直视自己,“臣是陛下的下属,不能越俎代庖,不然天下该说臣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爱卿替朕稳固江山,天下人是不会……”后颈的力道重了起来,李幼咽下“有意见的”四个字。他改口道:“朕,朕不会……”
孙珩行眼神冰冷,语气却柔和。拇指摩挲着李幼颈侧一小块地方,似是安抚,又似胁迫:“我在,陛下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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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恢复亲政的消息上午刚定,下午就就跟燎原的星火一般,火速传遍整个朝堂。
众人反应不同,各自揣测着这一讯号。
而做出这一决定的主人却不管外界如何议论。
出了宫,下了马车,穿过孙府七拐八弯的园林,按着外人看不懂的绕法来到一处依照奇门布置的朱阁。
朱阁每一根梁柱采用了上等的楠木,檐上铺着昂贵的青色琉璃瓦,雀替与额枋的复杂纹饰皆由工匠耗尽心血一笔笔勾勒而成。
孙珩行推门而入,里头却不如外头奢华,只是正常的布置。
“你太急了,容易误事。”一名身穿赤色衣裳的男子合着眼,躺在太师椅道。
孙珩行走到说话人的身边,顺手拉来一张木凳坐下,“若不这样,怎么能一网打尽?”
赤衣男子轻哼一声,睁眼倒了杯酒给他,“此时动手,难免让他们生疑。”
“我需早些杀了他,以绝后患。”
“若想杀他,当初何故将他赶出洛京?就因为他教李幼不务正业?”
孙珩行沉默不语。
赤衣男子重新躺回太师椅,一副无所谓的神态:“你想怎么做都随你,我只在一旁看着。不过,别忘了你身上的责任。”
“时间还没到,我与那位的赌约就没结束。”
“那我拭目以待。”
出了朱阁,孙珩行深深地望了一眼这座传了三代人的朱阁。
一层又一层的颜色刷在红柱与门户上,颜色红得像凝成了血,若天下到他们这一代仍未定,这朱阁只会更红。
树影斑驳,抹去他夜色中发寒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