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怜那边,她终于找到了一处矮墙,悄悄翻进院子,里面却不像外面看见的这么小,最外面看起来像是个练兵场的地方,约有数百人整齐划一喊着口号,挥舞长枪。
祁怜矮着身子,贴着一旁的灌木丛钻进内院,可能是因为有大树遮挡,内院要安静得多,她沿着树丛走,这时听见旁边有脚步声,连忙伏下身子。
两个婢女模样的人从小道上走过。
“小公子又不吃晚饭了,这可怎么办?”
“派去找王爷的人又没回来,小公子也是可怜,从没见过娘亲,王爷总不在身边,还不让他见外人。”
“你说这小公子的娘亲...”
“哎,快别说这个,你忘了,这院里可不能提这个。”
两个婢女说着走远了,祁怜往她们走去的方向看去,那里有着一处隐蔽的房屋,四周围守备森严,持枪的兵围了一圈,密不透风,显然凭她一个,是无论如何也闯不进去的。
祁怜想着,既已探到,那么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快回去告诉武云珂的好。
这大宅院的马厩在西北角,那处晚上没什么人看着,祁怜偷偷溜过去,从里头顺了匹瞧起来最顺眼的黑鬃马,她摸摸马鬃毛,解了马缰,跨上去,打马飞奔回钱来酒家。
临近镇上时,四周安静得诡异,蛙声虫鸣也无,祁怜觉出不对来,放缓了马速。
星月都隐在混沌云后,镇口的风灯被吹得晃动不止,马蹄不安地踢踏地面,就在这时,头顶树梢忽然压下,祁怜一直警惕,就在那瞬间仰身,长刀从她头顶飞快横切过去,锋芒震颤。
几个黑衣刺客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祁怜出招应对,过了十余招,祁怜发现,这几个刺客似有留手,重在纠缠,却并未尽全力,似乎是想拖住她,祁怜心觉不对,边对招边腾出手,一鞭子甩向马屁股,飞奔向钱来酒家。
那几个刺客仍然纠缠不休,其中一个以刀背打向马蹄,马受了惊吓,扬起前蹄,祁怜也发了狠,用牙咬住马缰绳,让身体贴服马背,双手不断还招,愣是没摔下马去。
这几个刺客出现得古怪,不知是不是九贤王派出来找武云珂的,比起与他们纠缠,她更担心武云珂的安危,不能再在这里拖下去了!
前方不远是镇子里的一家米面铺子,她打马又行过一段,顺手摘下临近商铺门口挂的守夜的灯笼,就提在手上,扭头看去时,那几个刺客果然还在跟着她。
祁怜冷笑一声,她夹紧马腹加快马速,行到米面铺子前一段,却一拉缰绳猛地减速,几个刺客正好跟上,就在这会,她调转马头,马往左侧巷子里斜冲去,而手中灯笼一抛,正落在面铺子门口几个面粉袋上,几个刺客冲来时,面前顿时炸开大片火光,粉尘四散,一叠声惨叫。
身后怎样她不再管,祁怜绕着小路回了钱来酒家,酒馆里一片安静,门却没从里头闩上,是虚掩着的,她跳下马,急忙推开门。
酒馆大堂里也没掌灯,漆黑一片,这几天晚上老板娘正好回家去了,都是武云珂每晚管着关门落锁,祁怜往里走了两步。
“阿姐?阿姐?武云珂?”
她慌不及寻个蜡烛点灯,只匆忙推开一楼守夜的小屋子,摸索了下,却不见人,又走出来,这会透着外面的光,隐约见得堂里两把椅子上横着个黑影,祁怜几步跨过去。
这会眼睛也适应了黑暗,她离近了,看那衣着发饰,却是一直在店里帮忙的小二哥,头上磕了一块血,人似乎是昏迷着的。
祁怜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她连喊了两声,又推搡几下,见人不醒,只好从边上水缸里舀了一瓢,直接浇在那小二哥头上。
小二哥啊了一声跟条鱼似的弹起来,水珠四溅,又顺着他脸流下来,一脸茫然地看着祁怜。
“阿怜妹子,我这是咋了?哎呦呵,头好疼。”
“我阿姐呢?”祁怜没空和他解释,焦急问道。
“什么阿姐?”
“阿姐...珂娘去哪了?”
“对!我晕倒之前,来了个穿黑衣服的客人,带着帽子的,与珂娘说了些奇怪的话,还给了她一件东西。”
“我听她们提到了京城,还说什么马车就在外面等着,珂娘好像挺不情愿的,我后来刚想上前去问,不知怎么的就晕了。”
祁怜听到这里,更着急了,心想定是九贤王派出的刺客来抓人,双手扳着小二哥肩膀。
“那你有没有看清,他给了珂娘什么?”
“哎呦你别使劲,我想想啊,好像看到了,那像是个木牌子,上面有挺漂亮美人像,我一个俗人,长什么样我倒说不好。”
“美人像。”祁怜放开他,陷入思考,她入宫之前也是住在京城里的,正儿八经的将军府千金,对京中那些世家贵族平日里的交际其实也有所了解。
据她所知,京中素有四雅之说,四雅即为,春寿坊的茶艺,雅韵楼的名曲,妙心台的舞,和,红尘天的美人。
四雅之中,以红尘天为最,养在那的美人,各个身怀才艺,谈吐不俗,且容貌倾城绝代,令人神往,除非千金一掷,难得一见。
京中的贵族公子哥们,都以能与那红尘天里的美人春宵一度为荣,红尘天建在京中最高的景明楼上,非得邀请不得入内,而那邀请用的花牌,她曾在三哥那里看到过一次,花牌之上有半副美人面,打的络子上绑了一颗鲜红色的珠子,正与这小二哥的描述相符。
说起美人面,她忽然想起,武云珂的侧殿里,好像也有那么一副屏风,那屏风半张脸是美人,另半张却是个丑陋老妪,当时她还被吓到了,难道她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祁怜心头忽然升起一点不安来,但现在首要目的是找到武云珂,她与那小二哥打了招呼,就出了钱来酒家,翻身上马,向着镇外飞奔而去。
红尘不问相思苦,良辰美景奈何天,凭谁将流年暗换,回首相对却无言。
子夜时分,家家户户都关了门,进入梦乡,大景盛京,却仍有一处灯火喧嚣亮如白昼,彻夜不息。
红尘天景明楼的大门口,两个浓妆艳抹的妓子正挥着帕子招揽客人,武云珂与燕麝递了牌子,便走进去。
内里奢侈糜乱至极,一楼大堂,围着那圆形高耸的看台,美人们穿着艳丽露骨的绸缎衣裳,游走在座位之间,劝酒声,调笑声,都让人面红耳骚。
有人引着她们沿着楼梯向上,二三层也有不少人,多是些醉醺醺的男人搂着女人,有几个瞧起来还有点脸熟,估摸着是朝中的小官员,趁着皇帝出巡不在,跑来这里放纵。
那人径直将她们送到楼上一间房外,就福礼离开了,武云珂与燕麝对视一眼,推开了门。
室内到处悬挂着柔软垂幔,燃着鲜红喜烛,异香扑鼻,垂幔后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
燕麝自一进室内,便伸手拦在武云珂前面,武云珂朝她摇了摇头,自拨开那垂幔,走了过去。
面前的人转过身来,面纱下缝缀的银饰叮当碰撞,她的手在额头点了三下,又双手交叠胸前,朝武云珂行了一礼,那似乎是外邦的礼节。
只听她说道,“你我同在大景皇城数月,未想直到今日才得一见,我该称呼您什么呢?云昭仪?珂娘?还是。”她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北凉王女,赵珂。”
武云珂掀开兜帽,那双总是懒懒的、漫不经心的眼眸抬起,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还是西夷公主殿下消息灵通,不过短短数月,竟能查出我的身份。”
女人又笑了,“您的身份并不难查,只是,一开始,我还不敢确定,毕竟,与传闻中所言的,差距太大了。”
武云珂似乎不想和她谈论这个。
“西夷公主殿下,找我来做什么?你我的目的,似乎并不相同,不管你是与你妹妹入宫争宠,还是对皇帝做什么,我都不会插手,你大可不必担心。”
“今日自然不是说这个。”戴着面纱的异族女人纤手斟了一杯酒,递给武云珂,武云珂没接,那女人也并不尴尬,一口饮尽了那酒,又指引她入座。
燕麝一直在旁边冷冷瞪着那女人,想要一块跟过去,武云珂却扭头与她道,“无妨,不必担心,你在外面等我吧。”
“可是,主子!”燕麝停下脚步,目露担忧。
武云珂走过去,掀开帷幔坐下,二人的身影隐没在红纱帐里,朦朦胧胧。
“公主殿下,有什么事便说罢。”
“那我就开门见山。”女人这会换了口气。
“我西夷与你北凉不同,自前朝起就是大景的附属国,西夷原也不叫西夷,是那大景先皇为了打压我们,才改了这个夷字,而我此番入大景后宫,是受九贤王之托。”
武云珂听她说到九贤王,又想起九贤王和皇后的那个孩子,以及出巡路上的暗杀,仿佛有某些东西正要呼之欲出。
“王女能蛰伏在大景这么多年,想来也该想到了,九贤王早就存了反心,得知我西夷有能人秘术,可摄人心魂,便要我们姐妹入宫废了皇帝,助他登基夺位,他与我们许诺事成之后,西夷可去了附属国的身份,自立国名,再不用缴纳重税。”
“你信他?”
“呵呵,若是相信,此刻我与王女,就不会坐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