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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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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川?”我唤他的字。

良久,屏风后才传来他沙哑的声音:“我没事。”

我知晓他此刻需要空间,没再问下去,也没像之前那样说些轻松的话,静静地坐在床边等他。

他以极快的速度做完了他能做的一切,所用的时间远远不够冲淡父兄离世的痛苦。

洛倾川的情绪向来是内敛的,他只能把这样的苦痛放在心里,自己一点一点地去捱,一点一点地去消化。

水应当已经凉透了,我才听见屏风后传来轻微的出水声。一柱香后,洛倾川转了出来,穿着里衣,皮肤泛着冷冷的红,蔓延进眼睛里,纵横交错,像隆冬的枯树枝桠。

“洗完了,快些来睡吧。”我端着语气,把烛台挪了挪,自个儿也挪了挪,给他让出个位置。

洛倾川沉默地脱鞋躺下,吹灭了烛盏。我扬手扯起被子盖在他身上,顺手揽住了他。

“睡吧。睡醒了,我们一起去找爹和兄长。”

蒙蒙透着曙光的营帐内,洛倾川的呼吸声绵长均匀,似乎睡熟了。

日上三竿,天光大亮。

用过早饭后,除却少数将领留下来守着军营,大多数将领都自发跟着我与倾川去了延苍郡。

洛倾川明面上调动他们的理由是寻找他父兄的尸身,他们也要将牺牲在延苍郡中的兄弟带回家。

昨日我没有注意地上躯体的分布,今日要找人,看见地面的杂乱无章,心中一突。

通常而言,每次打仗,洛伯父和兄长都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的军队就算因大火乱了些阵型,也应该模模糊糊有个样子。现在却全然是杂乱的。看上去士兵的数目比实际多了一倍不止。

洛将军自己选择赴死,却不能拖累兄弟们。在军中问下来,有几千人愿意同他一道去延苍郡。前线转来的战报中有提到,洛将军找了许多曾经战死的士兵尸体,让活着的兵士扶着,假装也是庞大军队的一部分。

可即便是这样,人也显然是不够的。

为了不让敌人生疑,洛将军很可能用了特殊的阵型,或者干脆用了其他的方法,让队伍看起来人数众多。

但就算是这样,他们应该也在队伍的前列吧……

我尽力按下忐忑,快步往前走。

其实这样的队伍,前后左右都不太好分辨。但蛮夷是从峒关那边过来,那我们的军队就应该是迎着他们去。

躯体乍一眼看上去已经烧成了黑炭,却还是能分辨得出敌我双方,甲胄上的花纹也勉强可见。

越往前,双方的士兵交杂得就越厉害,我弯下腰一点一点往前,生怕错过。

脚步越来越缓慢,说不清究竟是疲累,还是心中的恐惧隐隐作祟。

我回头看,和远处的倾川对上视线。

我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我的身边再也看不见大燕的甲胄。周围全是陌生的尸体,却找不到想要寻找的人。

洛倾川的目光还在我身后紧紧跟着,我不想转身走回去。

可是没有办法。

我终究还是回过身,向着洛倾川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的神色一瞬间有些茫然。

我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总是在这里的。大不了多花些时间。”

握在掌中的手肌肉绷紧又很快放开,洛倾川微微扯唇:“嗯。”

日头从初升到日上中天,再到日落,近千人在大火留下的废墟里寻找了整整一天,却一无所获。

大燕军士的尸体在不远处整齐又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他们中间有一二成的人尚有亲友要领他们回家,但剩下的□□成,亲人早就不在人世。只能等着所有士兵都收敛完,再一把火,付诸于天地。

将领们从周围往中间聚拢,已经有了想回去的意思。

天色暗沉,白日清晰可见的物体现在只看得见模糊的轮廓,灰蒙蒙地黏成一团,像一场经久的噩梦。

洛倾川却恍若未见,执拗地在人堆里翻找着,仿佛只要他这样找下去,下一具尸体,就是他的父亲或者兄长。

“洛小将军,回去吧。我们明天再来。”有将领看不下去,走过来劝道。

洛倾川没有应答,一双手仍机械地翻找着。

眼见得众将领还要再劝,我温声道:“今日有劳诸位,诸位先请回吧。我陪着倾川再寻片刻。”

众人见我们执意继续,也就随我们去了。

天边微弱的光线一绺一绺燃尽,洛倾川一身青衣染得透黑,几乎要与周遭融为一体。我蹲在他身边,借着依稀的亮光,艰难地辨识着甲胄上模糊不清的花纹。

洛倾川混着血与尘的手抓住一具尸体的肩膀,正要将他翻过去,我突然伸手,抓住他手臂。

他意识到什么,手臂一顿,眼睛倏地睁大,下意识屏住呼吸。另一只手颤抖着,擦开甲胄上的焦黑尘块,借着惨白微弱的月光,看清了胸甲上他熟悉无比的纹样——

这是他兄长的甲胄。

我的目光同着洛倾川的一道上移,落在洛家兄长面上。

昔日意气风发的眉眼如今面目全非,眼眶空洞地凹陷着,那点眷恋和不舍全都深深地藏在里面。

我从没想过兄长会死。

兄长常年不在家,我与他的关系算不上亲密无间。但也是他和越姐姐,给了我相似于父母、却又不同于父母的,来自于兄姊的关怀爱护。

我不久前还在想,以后兄长外出打仗少了,安定下来,我多久往他那里跑一次他不会嫌烦。和倾川定亲后,我也曾开玩笑地与倾川说,以后要天天往兄长姐姐那儿跑,最好把外甥拐回家,当自个儿的儿子……

我想到了好远的以后,却从没想过,兄长会不在这个以后里。

从来没有。

寂静被一声粗嘎的鸦鸣打破,洛倾川陡然惊醒,兄长到了我怀里,他蓦地站起,踉跄着往前两步,跪倒在另一具尸体前。

那具尸体半跪着,肩背笔直,手中重剑深深插/入泥土,支撑着身躯不会轰然倒下。

我认得那柄剑。

或者说,没有人会不知晓那柄剑。

那柄剑名为龙吟,是承雍年间,洛将军率大燕军队重挫蛮夷,一雪前耻后,圣上御赐与洛将军之物。

自从得了龙吟剑,洛将军行军打仗,龙吟就从未离过身。这柄剑下,不知道斩杀了多少进犯的蛮夷,也不知道告慰了多少战死沙场的雍兵亡魂。

时至今日,龙吟剑还与洛将军一起,被茶楼内的说书先生津津乐道。

这具尸体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战死沙场是军人无上的荣耀,马革裹尸于他们而言胜过最高规格的墓葬。只有对亲人的牵挂,才能让他们产生一点对于死亡的恐惧。

倾川已经长大成人,伯父牺牲的时候,应当是坦然的吧。

那具尸体上还带着从容,洛倾川抖着手,不敢去触碰。

死寂良久,以一滴雨珠砸入灰烬为起始,洛倾川伏在一地狼藉中,痛哭失声。

他找到了他的父兄,也彻底失去了他们。

*

十五日后,我与洛倾川扶着洛家两将军的灵柩,在全城人的目光下,迈进了京城的大门。

次日,永晏帝下旨,追封洛临山为骠骑大将军,靖国公;其长子洛江沉为辅国大将军,护国公。夫子均名入凌烟阁。

洛临山幼子洛江潜封镇远侯,世袭罔替。洛江沉之妻越云绯封二品诰命夫人,其腹中子不论男女,均袭镇远侯爵。赐洛家丹书铁券,以昭其功。

这样的封赏委实过了头,朝廷官员纷纷出言劝诫,却都被永晏帝驳回。。

据说早朝时,永晏帝还落了泪,直言他大燕在一夕之间失去了两名忠臣良将。

流水般的赏赐送进将军府。世人只道是对已死之人的缅怀与崇敬,却不知其中还含着对少年锋锐的褒奖与安抚,或许还掺杂着不为人知的愧怍。

*

婚期再次后延,满室的珠宝华光在白幡的遮蔽下显出沉闷和压抑,香蜡幽幽烧着,袅起的青烟却唤不回亡魂。

我陪着洛倾川跪在棺前,牌位上的字迹崭新,我只觉得一阵恍惚:

分明不久前还在与我爹斗嘴的人,抚着我的头说“要是阿潜欺负你,就来找哥,哥帮你揍他”的人,怎么现在一个个连一丝生气也无,只能静静地睡在棺材里?

越姐姐早在洛倾川得到消息时就被他以养胎为名连夜劝去了城外别庄,眼下什么也不知道。

偌大的将军府空荡荡的,像是骤然被人拔去了活气。

“追衣。”洛倾川的声音在堂内散开,阒静的空气被搅乱,却更添上几分凄清的悲意。

他看着我,面色雪白,脸上的神情脆弱得摇摇欲坠。

“追衣,我爹娘都不在了。”他的声音里染上哭腔,“我没有家了。”

我抬手,双臂交叉,牢牢地拥住他:“你还有我。”

洛倾川紧绷的弦好像突然断了,早已过及冠之年的男儿嚎啕大哭着像个总角的孩童。

他回拥住我,死死箍着我的肩背腰身:“追衣……追衣……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追衣……”

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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