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电话打给掉进钱眼里的老貔貅，难得的是，秒接。

“有事说。”

张万尧一手拿手机，一手包着□□人的后脑勺，让他快点儿。

唐捐以为是说自己，索性把要讲的话一次性说完：“我师父嗓子坏了，最近唱不了曲，给他放两天假，成吗？”

“一周的票都卖完了，退不了。”

张万尧手里的动作太快，男生有些招架不住，嘴里呜呜咽咽就要吐，张万尧闷哼一声，滚。

“事还没说完呢干嘛滚？我师父七十五了，有高血压还有糖尿病，他已经连着唱了半个月，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年轻人也经不住这么造啊，你们园里就我师父一个弹弦唱曲的嘛？！”

“那你有没有兴趣陪你师父一起，陪广大网友梦回1996。”

“我又不吃这碗饭，凭什么要满足他们的一己私欲？”唐捐背靠着墙，冲眼前的电线杆狠踢了一脚。

“那你当初为何跟祁老在南门卖唱？”张万尧一脚把男生踹了下去，男生从沙发上拿了自己的衣服一瘸一拐落荒而逃。

“我乐意，要你管。”

“祁老是你师父，你对他没有监护权，他是京园的人，有专门的人护他周全，还有，是他自己提议加场的，下次搞清楚事实再来兴师问罪，不然罚你一个月工资。”

唐捐脏话遛到嘴边生生给咽了回去，长呼一口气说：“就算是他自己要加的，你们也可以拦着点啊，他不理智你们也跟着一起疯，都多大人了还当自己是小年轻啊，一点儿也不节制。”

张万尧听出了唐捐的弦外之音，拿了毛毯盖住下身，捏捏眉心。

“余阳的案子法院通知什么时候二审？”

“没呢，法院说年前积压的案子最近集中审理，余阳的案子排在后面，让等通知。”

其实他电话从早上一直打到下午，法院那边才有动静，接电话的是助理，他解释了大半天对方才明白他的意思，下班前才给的回复，这种事可不敢跟老东西说，指不定又要跟哪个高层去喝茶。

“查到哪了？”

“叶青有受虐倾向，我怀疑她丈夫虐待她，打算明天去她村里看看。”

“带上苏覃跟隐形摄像机，有事打电话。”

唐捐好字还没出口，那边就挂了电话，回到屋里，祁老又在捣鼓自己的琴谱，黄色的软牛皮放在一边，唐捐从床底下拿出木盆，接了水搬着小板凳坐下，祁老的袜子破了个洞，大拇指半遮半掩，唐捐鼻子一酸，脱掉袜子，把两只脚放进水里。

“师父，我们找时间去做个意定监护吧？”

水还不够热，唐捐从手边拿了暖水壶给盆里倒水，刚低头，眼泪吧嗒掉在祁老的脚背上，祁老脚往回一收，琴谱放在桌上，两手就开始摸。

“出什么事了？”

唐捐放下暖水壶，给祁老的脚背撩热水，脑袋也凑了过去，喵呜两声后说没事儿。

“你小时候不爱哭的，怎么长大爱哭鼻子了？”祁老手背在唐捐的眼角轻轻蹭着，完后顺手捏他的鼻子。

“师父，我找时间带你去律所，咱们签个意定监护，我来给你养老，成不？”

祁老收了手，半晌才回：“徐笙跟我在一个户口本上，他管我，你不用操心。”

“可徐笙还小，管他自己都费劲，我已经上班了，母亲那边不用我管，我有能力给你养老。”

“小猫儿，你眼看也三十了，就算不养父母，也要娶妻生子，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你给我的钱我都攒着呢，等你娶了媳妇，师父都还给你。你别看徐笙小，他很聪明，能养活我，我就一把老骨头，两件长袍撑一年，天热穿单的，天冷穿棉的，不讲究。吃也不能吃太多，素食为主，偶尔吃二两猪头肉，喝的上面，一个月一包猴王顶天了，看病呢，徐笙年年给我交医保，体检买药多少都能报一些，你真的不用□□的心。”

“好，我知道了。”

唐捐肚子里一堆的话，到嘴边就只剩个知道，既然祁老不愿意，他也没必要强求，拿毛巾擦干祁老红彤彤冒热气的脚，放在大腿上，开始剪趾甲。

祁老的趾甲很厚也很硬，他第一次在祁老家睡觉，心血来潮说要剪趾甲，祁老说自己来就行，他不听话，在抽屉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指甲刀，祁老说家里只有剪子，没那个东西。

他脸一拉，小肉手拿着一把木柄小剪刀，跟他手差不多大，脱了袜子后他差点儿叫出来，祁老的脚背上全是跟树杈一样的疤痕，从脚脖子一直延伸到脚趾头。

看他半天不动，祁老问是不是吓到了，他狂咽口水，摇头说没有，拿着剪子就要动手，真是使了吃奶的劲，小脸通红，感觉剪刀都要断了才勉强剪下来一点，还佯装淡定说剪刀该磨了。

祁老笑了，摸他通红的小脸。

徐笙十点才回的家，唐捐倒水时刚好碰见，让他早点儿睡，然后拿了手机出门，走到胡同口看到了江存，白色宽松T恤，蓝白校服甩在肩上，弓着腰靠在栏杆上抽烟，脚在跟几颗石子较劲。

“你喜不喜欢徐笙？”江存放下烟，直起背看着唐捐。

“你喜欢他？”唐捐不想问的，可这崽子的意图太明显了。

江存抓了抓自己的小寸头，烟往地上一丢，脚尖一踩，用力拧了好几圈，走到唐捐面前，俩人也就一拳头的距离。

“这个你管不着，告诉我你喜不喜欢他？”

“如果喜欢呢？”唐捐嘴角上扬，看着眼前怒气方刚的少年人。

“我就知道，不然他不会一看见你就脸红。”江存眉心拧着，看唐捐的眼神多了一份狠烈。

“他看见我脸红跟我喜不喜欢他有什么关系？”

唐捐还是笑着，江存眼里的火马上就要窜出来了，攥紧拳头冲着唐捐吼：“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少年人的热气灼了唐捐一脸，唐捐后退一步，笑着回：“你先告诉我你喜不喜欢他，然后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凭什么？”

“你先问的。”

江存喉结滚动，站在原地不吭声，唐捐抬脚就走，刚经过一个路灯，身后人在那大喊，我喜欢他。

或许是唐捐的耳朵太灵，他听出了少年人话中的颤抖，转过身看人，同样大声回道：“太晚了，下次聊。”

江存深藏多年的秘密被一个见了两三次面的男人套走了，他拿起校服就跑，直接冲到人面前，一把抓住唐捐的肩膀。

“你耍我玩是吧？”

“首先，我不喜欢男的，其次，就算你喜欢徐笙，现在也不是告白的好时机，另外，你父母知道你喜欢男的吗？”唐捐肩膀一动，把某人细长的爪子甩了下去。

江存脸一拉，说他们管不了我。

“你奶好像能管得了你。”唐捐想起那个准备给他介绍相亲的老阿姨。

“她更管不了我，要不是她心脏不好，我才不会听她的话。”

“徐笙说你是全校第一，大学想好上哪了？”

“法大。”江存脱口而出。

“挺好，祝你好运，不早了，回家吧。”

江存刚转身就回头，眉头一紧，盯着唐捐：“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徐笙？”

唐捐深呼一口气，抬手冲江存的肩膀就是一拳：“你全校第一是抄的吧？”

江存毫不客气还了回去，说实打实的第一，抄袭死全家。

唐捐笑着摇头，往家的方向走，江存走在他左边，问就是顺路。

第二天上班，唐捐拉着行李箱去的律所，据说那边靠山，晚上蚊子多，他光花露水就备了两瓶。苏覃带了一套露营的装备，说万一没有住的地方，就找个草地野营，唐捐问他不怕山里有狼啊，苏覃说上大学时经常跟同学徒步，早习惯了。

去的地方叫螽村，位于中国最西部，是脱贫攻坚任务的第一站，前后花了三年时间，把十万多人从山上搬迁到政府盖的安置房。

唐捐跟苏覃坐了十个小时的高铁到的邻县，又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才到的村里，一下车，俩人全吐了。

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几位带孩子的中年阿姨，一手前后推着婴儿车，一手嗑瓜子，唐捐吐干净后过去问路。

“阿姨您好，请问三组在哪栋楼啊？”唐捐半蹲着身子，看了眼躺在婴儿车里啃手的小不点，大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估计是瞧唐捐面生，中年阿姨把婴儿车揽到自己怀里，扭头指着马路的尽头：“沿着这条道道一直往下走，左手边最后一栋就是三组。”

“好，谢谢您。”唐捐笑着站起身。

“叶老二他们家有狼狗，多留点心，么人出来就先别进。”

“好，谢谢。”

唐捐道完谢拉着俩行李箱往下走，扭头喊蹲在地上神游的苏覃跟上，苏覃拧紧矿泉水瓶，拍拍膝盖上的土，跑步跟上。

看着不远，晃晃悠悠走了有五分钟，还好是下坡路，不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