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的那段日子里,刘成林每天都需要喝止疼药,到了后期的时候,止疼药也不太能起到作用了。
虽然十分疼痛,他有时候会痛的大声呻吟,但他心里是高兴的。
因为他的心中一直埋藏着故乡的种子,和一些久远到尘封中的记忆。
他出生在这样一个离城镇遥远的农村中,算是大山深处,这里几乎与外界隔绝,村里连个小卖部都没有,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村里的人会开着三轮去往最近的城镇赶集,买些生活用品囤起来,常常一用便是一年。
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孩子们必然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些大电视机,大超市在他们心中是多么遥远却令他们向往着。
刘成林从生下来就是家中老二,这个位置在当时的家庭环境中是十分尴尬的,对于义务教育普及的今天,或许家长们会注意到老二的尴尬位置,做事更加公允一些,可在那个时代,不会有人注意这些。
一来他们没有这个意识,二来人们都被生活牵绊的精疲力尽,哪有精力去想这些。
刘成林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山里总有狼,他去放羊时总碰上,所以他每次都会带着家里的一只大狼狗护驾。
有一次,同时来了三头狼,它们前左右夹击,他拿着棒尽力驱赶,狼狗也被咬的鲜血淋漓,即便这样,还是被它们叼走了一只羊。
当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刘成林被老爹拿着鞭子打了个半死,对啊,对于那个时候的人来说,一只羊的价值不言而喻。
刘成林并没有因此就怨恨上爸爸,他也在自责为什么没有看好家中为数不多的羊。
他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增添了许多不该有的负担与责任,他只要每次想起村里的谁看不起他们一家子的时候,都会气得浑身发抖。
这一点自然也就这样传递在了笑海身上,但不同的是,笑海长大学了很多心理学知识,所以她不会钻牛角尖,她懂得调试自己的心灵。
但刘成林就做不到了,他的大脑没日没夜都想着各种不同的事,神经衰弱了一辈子。
这其中有一个很重的心结,那就是家中的房子。
这是发生在他年轻时候的事。
刘成林十九岁就出去打拼了,他本来很聪明,学东西也快,但他没有好的身体和能够帮助他养身体的家庭。
所以初中读完就去打工了,他看过大门,抓过中药,扫过大街……遥想此人的经历,实在丰富至极。
他在外面打拼赚了些钱,又因为爱重父母,于是乎将绝大部分拿回家去给了老人,自己留了一些微薄的钱款。
后来,刘成林父亲说家里的院子破败不堪,想要拿着他拿回去的钱翻新院子,刘成林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很快院子就焕然一新,一家人过上了更好的日子,这其中也包括刘成林的弟弟刘成耀。
说起刘成耀此人,实在是无法定义,他在年轻时,父亲偏爱,送他去念书,可他念了没有一个月便不去了。
他躺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就连吃饭大小便都是在那房间里,可怜他老母一把年纪还要给他端屎端尿。
他就这样躺了五年,他还小的时候,就很坏了,刘成林跟他在一起时,本来玩儿的好好的,但每次他看到父亲过来的时候,就会佯装哭泣,惹得父亲狠狠打刘成林一顿,他则在旁边笑着看热闹。
他躺完五年后,有一天突然就出门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那会儿他们父亲已经因为肝癌去世了,大哥去了城里,刘成林,也就是他二哥,去了乡镇府,姐姐妹妹也都嫁人了,家中只剩老母一人。
他出来后,没过多久便结了婚,住在了这个拿着他二哥钱翻新的院子里。
岁月变迁,一晃便是十年,他们各自成家立业,刘成林已经经过打拼以工人身份去了城里,有了编制,还买了楼房。
而刘成耀则继续呆在老房子里,守着家中的几亩地,种沙地瓜,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后来他们家赚了点钱,便抛弃了土堆的老院子,在这旁边的一片空地里建了一座砖砌起来的房子,有点像新农村类型的房子。
刘成林渐渐年岁大了,他便想回老家去,于是跟刘成耀说:“家里的老房子是爸拿着我的钱翻新的,你们已经有新院子了,就把老院子给我,让我有空养养树,养养老。”
可刘成耀连声拒绝,“你说院子拿你钱翻新的,但爸和妈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这个事情,你拿什么证明用的你的钱。”
刘成林好说歹说,他却怎么也不听,到后面,刘成林便不跟他废话了,以强硬手段夺回了院子。
自此两家彻底撕破了脸皮,而他们的大哥呢,惯会推诿扯皮,只要不牵扯到他的利益,他便不会主持公道,但他是知道老房子的事的。
刘成林因为此事有了心结,他常跟笑海说:“其实这件事是你爷爷奶奶没有处理好,他们不会处理,他们走之前应该跟老三说一下事情的经过,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事了,还有你大爸,他分明知道,他就是不说,唉!”
笑海长大后曾说:“爸,要不你干脆不跟他们争了,我给你在那边买一块地,建一个新房子,你住着不就行了?那老房子爱谁要谁要。”
刘成林摇着头,悲凉的说:“不是那么一回事,笑儿,我看重的不是那个房子。”
笑海那时候还不太懂,后来越来越懂父亲的心,他渴望的是认可,是家族的接纳和爱,这些确实不是钱的事儿。
想到这儿的时候,笑海看向妈妈,她这会儿正在晒太阳。
她说:“妈,您还不想告诉笑飞我爸的病吗?”她觉得笑飞有知道的权力。
王梦婷叹了口气,说:“可是飞飞在读博士,今年就要毕业了,我怕你爸的事耽搁了她。”
“妈妈,笑飞如果知道因为这件事错过了父亲最后一程,她只会悔恨终生,而且,她可能还会怪我们。”
王梦婷叹了口气,没说话,转身去陪刘成林了,他这会儿又痛的喊起来了。
笑海看着妈妈的背影,拨通了笑飞的电话。
“姐!你还知道你有个妹妹啊,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给我打电话。”笑飞在那边责怪到。
“别贫了,姐要跟你说个很严肃的事儿,你自己做好准备。”
笑海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笑飞自己也紧张起来,她问:“什么事?”
“爸爸得了胃癌,已到晚期,估计时日无多了,你最近安排一下手里的工作,请假回来吧,陪他老人家最后一程。”
“滴—滴—滴—”
笑飞直接挂了电话,笑海心想,估计这会儿已经慌不择路了。
刘成林是在深秋时节走的,那天大家就像平常一样,在做一些平常的事,王梦婷在择菜,珺瑶在扫院,笑海在洗衣服,笑飞则陪在他身边侍候。
“快来!爸在叫你们!”,是笑飞的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所有人闻言放下自己手里的事情就往房间跑。
笑海跟笑飞说了件事,笑飞便出去了。
刘成林就躺在床上看着她们每个人的脸,他这会儿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大家在旁边等了良久,才听到刘成林开口说:“我真幸运啊,走之前亲人们都在身边,我一定是上辈子修了天大的福气。”
又过了一会儿,笑飞火急火燎回来了,她脸上一番怒意,朝笑海摇了摇头。
笑海知道了最终的结局,无奈的看着爸爸。
刘成林握住笑飞的手,问到:“刚刚干什么去了?”
笑飞摇摇头,笑着说:“上厕所去了。”
刘成林长长的呼了口气,说:“爸爸的荣荣也长大了,都是博士了,可惜爸爸没法庆祝你博士毕业了。”
笑飞哭的稀里哗啦,她握住爸爸的手,搓起来,刘成林反握住她的手,安抚性的拍了拍。
“笑儿,你去拿我的那个棉包,就在那个柜子里,对,就是那个。”
笑海将棉包放到他面前,他颤颤巍巍的从中取出些小把件。
“这是只玉雕的小龙,是笑海的,大小刚好够握在手里。”
笑海曾经在他面前说过,自己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手里总要握些东西,不然会觉得难受。
“这是碧玉小凤凰,给笑飞,笑飞志向高远,爸祝你未来飞得高,飞得远。”
这小凤凰是笑飞之前就很喜欢,老缠着刘成林要却没要来的。
“这条玉兰挂坠,来,珺瑶,拿着。”
珺瑶没想到还有自己的,她慌乱的走上去推辞。
“不要推辞,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了,这几个都是玉雕的小把件,勉强拿得出手。你陪着笑儿那么久,叔叔很感谢你。”
笑海将玉兰挂坠放进珺瑶手中,说:“姐,拿着吧,你不拿,你叔叔闭不了眼的。”
珺瑶便接着了,默默将挂坠戴在脖子上。
刘成林重重的咳嗽起来,笑飞忙上前去拍他的后背,他这番“惊天动地”的咳嗽过后,整个人都塌下去了。
他憋着最后一口气,看了眼王梦婷,拍了拍她的手,跟笑飞说:“荣荣,照顾好你姐姐……”
“老了,不念了,再也不念了……”
他就这样走了。
检查遗体,办理死亡证明,入殓,办白事,都是笑海带领着家里人做成的,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安静冷静到可怕,这反而让珺瑶不放心。
笑飞悲伤过度,三天瘦了五斤,导师跟她打电话问情况时,她又跟导师请了一周假。
“其实你不用再多请假,家里有妈妈,姐姐和你珺瑶姐,飞飞,你还是快回去忙论文吧。”王梦婷说。
笑飞摇摇头,握住妈妈的手,“不妈,我要在这里照料,这些年我一直忙着学业,都没好好陪过你们,倒是我姐总照看,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你们。”
笑海闻言说:“说什么对不对的起,你也不容易,既然已经请假了,那就帮忙去联系村里的人办席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