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元年寒露，子时的伊水泛着铁锈色的粼光。守夜僧慧明提着气死风灯，沿着龙门石窟的栈道逡巡。卢舍那大佛的眉目浸在夜色里，低垂的眼睑下似凝着未干的泪痕。他忽然驻足——一缕若有若无的烤肉香钻入鼻腔，混着油脂焦化的噼啪声，从十七米高的佛掌方向幽幽飘落。

"又是哪个香客偷供肉？"慧明嘀咕着攀上佛龛，掌心却触到黏腻的液体。提灯一照，石壁上蜿蜒着暗红油渍，细看竟是半凝固的人油！他战战兢兢仰头，佛掌阴影中赫然跪着个人形，皮肉蜡化如琥珀，胸腔裂口处垂落的油脂正滴在莲花座浮雕上，发出滋滋声响。

"天、天佛降罪..."慧明踉跄后退，踩碎的琉璃瓦惊起夜鸦。鸦群掠过佛面时，那具蜡尸突然颤动，手中紧握的鎏金簪折射冷光——簪头并蒂牡丹的纹路间，隐约嵌着粒米珠大的波斯猫眼石。

武三思的亲卫破晓时封锁石窟，玄铁重甲踏碎了满山秋霜。统领裴炎用刀尖挑起蜡尸下颌，溃烂的喉管中滚出颗金丸，刻着"天授元年"的武周新字。他眯眼端详那支牡丹簪："薛怀义督造大佛时私藏的玩意，怎会在这？"

"大人！"副将突然惊呼。晨光刺破云层的刹那，蜡尸表层竟泛起珍珠母光泽，融化的油脂顺着佛掌纹路流淌，在莲花座上拼出《推背图》第三象的卦纹。裴炎蹲身蘸取油脂轻嗅："龙涎香混着尸蜡...这是宫里贵人用的秘药。"

山风忽卷，蜡尸左臂"咔嚓"断裂。断口处不见白骨，唯有一截珊瑚状的赤红硬物，表面密布蜂窝状孔洞。随行军医以银针试探，针尖瞬间发黑："禀大人，此物带剧毒，似是...海中的火珊瑚？"

"火珊瑚产自波斯湾，永徽年间便断了贡。"裴炎摩挲着簪头猫眼石，"但薛怀义建明堂时，曾私运三百斤..."他话音戛然而止，石壁突然传来机括转动声。卢舍那大佛的耳垂轰然开裂，坠落的碎石中滚出个青铜匣，匣面饕餮纹的獠牙间卡着半卷《千金方》。

军医撬开铜匣，靛蓝药液泼洒处，青砖腾起刺鼻白烟。匣底铺着人皮绘制的洛阳地脉图，朱砂标注的"龙门"二字被血渍圈住，旁注小楷："地热蒸骨，千日成珀，可藏天机。"

裴炎突然揪住慧明衣领："三年前腊月，可有人夜闯佛窟？"

慧明颤抖着指向东北角："那年地龙翻身，崖壁裂出个洞窟...第二日便封了。"

亲卫举着火把逼近裂缝，隐约可见内里排列着数十具蜡尸，姿态如众星拱月，朝拜着中央的珊瑚宝座。

珊瑚宝座上蜷着具女尸，凤冠霞帔已朽成碎片，裸露的脊骨却嵌满珍珠。裴炎用刀鞘挑起女尸右臂，小臂内侧的守宫砂下，浮着"太平"二字的刺青。随行录事惊呼："这是先帝废后王氏的..."

"噤声！"裴炎一刀斩断女尸头颅，颅骨滚落时爆出成群红翅甲虫。虫群在空中聚成凤凰图腾，倏忽散入岩缝。录事突然惨叫，脖颈浮现蛛网状血痕——竟与佛掌蜡尸的死状一模一样！

混乱中，慧明瞥见珊瑚宝座下的暗格。他趁人不备撬开机关，内里冰玉匣冻着半枚红丸，丸身裂纹与他怀中私藏的东宫鱼符严丝合缝。冷汗浸透僧袍时，裴炎的刀锋已贴上他后颈："小和尚，有些东西看了要偿命。"

三日后，慧明的尸体出现在伊水码头。洛阳府以"失足溺亡"结案，唯有忤作注意到他紧攥的右手——掌心肌肤被腐蚀殆尽，露出珊瑚状的指骨，骨缝间黏着鎏金簪的碎片。

是夜，武三思在书房把玩那支牡丹簪。烛火摇曳间，簪头猫眼石突然裂开，掉出卷浸过药液的羊皮。血渍在火烤下显形，竟是薛怀义的绝笔：

"以佛骨为皿，以地热为炉。武周气数尽时，千尸还魂日。"

更鼓声里，暗卫悄声禀报："邙山皇陵又有异动，守陵人听见...听见章怀太子的棺椁在响。"

武三思碾碎羊皮，碎屑飘向窗外的暴雨。电光撕裂夜幕的刹那，卢舍那大佛的泪痕竟化作血泪，顺着伊水流向神都的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