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在酒店楼下蹲了一上午的谢图远，终于看到一个提着大包的熟悉身影从大门出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得知朴珉顺住在贝蒙大厦旁边的威斯汀酒店后，谢图远从周二早上就开始在那附近徘徊，企图制造偶遇。

朴珉顺是下午的动车回S市，十点钟退房后，便提着包准备到马路对面的广式餐厅吃个早午饭。

公司给派了车，谢图远却哭着喊着让叶予夕把这个当司机的机会留给自己。叶予夕犹豫着说“看情况”，让公司的司机处于待命状态。

作为电影制片人，餐厅偶遇的桥段再熟悉不过，他知道如何看上去自然又真诚。但这些本该发挥得游刃有余的技能，在看见朴珉顺的那一刻起，全都失灵了。他从没有这样紧张过。

热气腾腾的云吞面刚刚上桌，谢图远就立在了视野范围内。

朴珉顺的第一反应便是抓起包逃跑，但谢图远挡住了通往门口的路，面条的钱也还没有付……

就在这纠结的几秒里，谢图远抓住机会走近：“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两个人站在餐厅通往门口的唯一通道上僵持，显然是不合适的。朴珉顺被服务员提醒后，坐回到座位上，抓着包的那只手背青筋暴露。

谢图远好像比以前更高大更帅气了，气质里多了些成熟稳重，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好听。

朴珉顺心乱如麻。

在此之前，时洸已经给他同步过谢图远真的是赶回法国见爷爷最后一面，以自己和叶予夕的信誉担保这是真的。

“你瘦了。”谢图远轻轻地说，“是不是不好好吃饭？”

“你倒是更加容光焕发了。”朴珉顺抬了一下眼，又盯回到桌面上。

谢图远苦笑：“你如果能看见我的心里，就不会这么说了。”

朴珉顺咬着嘴唇不说话。

“对不起。”谢图远声音颤抖，“让你受了很多苦。”

当叶以阳告诉他朴珉顺被自己搞得一个人发高烧去医院的时候，谢图远的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

朴珉顺喉结滚动着：“我不想提以前的事了。”

“我好傻，怎么就没想到你会去S市工作呢……”

“那个T市的少数民族就业服务中心……”朴珉顺昨天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思想还是有些颠覆的。

谢图远抿了抿嘴唇：“之前我们聊天，你提到过很多少数民族同胞在大城市难以生存……”

“谢谢你能做这样的事。”

“我是有私心的……我始终都盼着能在那里找到你的影子。”

朴珉顺不语。

“三年，我从来没有放弃寻找你。”

“找到我又怎样？”朴珉顺冷笑一声，“还不是你生命里一个平庸的过客？”

重情可能是有一些的，从他朋友们对他的评价；但是专一，鬼才相信。三年，这人在国外不知道怎么逍遥快活呢……

“不是的，”谢图远往桌前凑了凑，“我要把你留住，不许你成为过客，不可以！”

朴珉顺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撩了下眼皮：“我要去车站了。”

“你饭还没吃！”

“现在不想吃了，去车站再说吧。”

谢图远立刻转身对服务员：“麻烦打包一盒叉烧包！”

之后他又看向朴珉顺：“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

“不用了。”说着，朴珉顺招呼服务员买单。

谢图远抢先结了账，嘱咐：“麻烦您打包快一点。”

朴珉顺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你们的游戏，我玩不来，也不想玩。”

谢图远已经来不及联系叶予夕叫车，在朴珉顺踏上出租车的同时，把一盒叉烧包塞了进去。

风中的谢图远，望着远去的黄色轿车，脑海里响起了《盛夏即兴曲》里，两个主人公被迫分离时的背景音乐《远去》，心中一阵凉。

*****

周五，叶氏制衣总监例会。

卢可卓拿着分辨率惊人、颜色效果绝佳的一片纺料，兴奋地告诉大家试样成功。

“虽然花了点时间，技术上也遇到些困难，但最终还是实现了！”

所有人露出欣喜神情。

“直接将图样纺织进去，出品的羊毛衫里外质地均一，不会出现缝绣工艺造成的多余线头和内里凹凸不平的现象。这种特制的超细羊毛，经过我们优化过的经编纺织，除了图案分辨率高，触感也十分柔软平滑，亲肤效果优异，空身穿都没有问题。”

大家传着观看和感受样品，无不点头称赞。

“很好，下一步就是敲定设计方案，宋总监给大家介绍一下目前的进展吧。”廖勃文看向宋雨。

宋雨今日不同以往的仙气飘飘，穿了一身相对正式的棕色套装，脖领处有香槟色的绸面装饰，看上去像个讲究的职场精英。

他把U盘插到讲台的电脑上，几番操作，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ppt文件，标题页赫然写着《巴洛克流氓祖师爷——卡拉瓦乔》。

公司管理层分为几派风格——廖勃文、何思齐属于稳重古典派；周艺勋、赵曦是时髦另类派；池同舟、石晓是斯文细致派；韩春蕾、卢可卓和李淑梅则属于亲近实干派；而自成一派的，一个是冰山霸总叶予夕；另一个就是我行我素的宋雨。

而此时此刻正襟危坐，拿好纸笔准备认真记录的时洸，属于状况外派……

宋雨这一系列操作下来，周艺勋和赵曦直接笑出了声，廖勃文和剩下的一众人也露出了无比惊异的神色，连叶予夕都轻轻皱眉，怀疑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要知道，向来天马行空的宋总监，那讲话从来是不带稿的，开会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根本不会在乎下面人是不是听得懂……

今天这是中了什么邪，竟然还整了个ppt？

宋雨盯着捂嘴忍笑快忍出内伤的赵曦：“上次时总监大数据的演讲也用的ppt，怎么没见你笑成这样？”

结果，除了时洸和叶予夕，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确实，和时总监比起来，我们简直太不认真了。”周艺勋点头。

演讲开始，会议室内的灯调暗。

“过去的两周里，设计团队一直在讨论图样的设计方向。周一的时候，时总监那边获得了一些新的数据，让我们最终确定了方案。”

众人看向时洸，时洸把自己的小本本往前翻了两页：“嗯，通过对社交媒体及短视频平台点击率、点赞率、评论率的统计，在人物形象上，具有一定柔美气质的年轻男性目前具有最高的关注度和话题度。”

石晓和何思齐的面部表情微妙。

“当然，这只是统计上的结论，肯定不会适用于所有人的审美。我们发现18-45岁的女性群体和68.3%的男性同性恋群体，对这类形象具有最高的喜爱度。”

“啥叫柔美气质？”周艺勋问，“就是那种娘里娘气的？”

“呃……总的来说，可以总结为身材偏瘦，年龄偏小，性格偏弱，肤色白，长相美。”

“白瘦幼呗！？”

时洸愣了愣，懵懵懂懂眨了眨眼睛。

“好啦，”宋雨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这边，“听到这个结论，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卡拉瓦乔，他笔下的很多形象就是阴柔妩媚、妖娆挑逗的美少年，这在文艺复兴时期是极其少见甚至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他在追求另类和个性？”池同舟问。

“不是，他只是在迎合他的包养者——红衣大主教德尔蒙特的特殊癖好。”

“啊这……”

“当时同性恋盛行，卡拉瓦乔自己也是个双性恋，他的美少年画作里，无不透着诱惑和情欲。”

下面的人里，已经有人皱起了眉头，包括叶予夕。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艺术表达，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同把这样的画应用到叶氏制衣的服装上会是个好选择。

“当然，对这种特殊形象的描绘只是一个切入点，我之所以会选择卡拉瓦乔，主要因为——在他不算长的职业生涯里，在他不到四十岁就英年早逝的短暂人生里，他对西方艺术史可以说是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他开创了明暗对比画法，并且带着欧洲绘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期，也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巴洛克艺术时期。他影响了矫饰主义衰亡后几乎所有的艺术风格，在几百年后对现在的绘画艺术仍然起着重要的影响。”

接下来，宋雨给大家展示了几幅卡拉瓦乔的作品，让大家更直观的感受什么是明暗对比画法。

这些画作的共同特点，都是从某个特定的角度有一道硬光照射下来，和周围的阴影结合，让画面充满了戏剧性和立体感，对人物动势的表达也充满了诱惑的张力。

“你们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心理写实主义”？指的是一种专注于深入探索人物内心思想、情感和动机的表达技巧，文学写作中很常见。”

在座的，只有廖勃文点了点头。

“卡拉瓦乔的作品与后来巴洛克其他画家的作品相比，多了对这方面的刻画，就是他很注重以可信的方式去描绘人物的心理状态和动机，这在当时是极其不容易的。”

听到这里，刚刚台下那几个皱眉的人开始点头，宋雨果然不是随便选选的。

“当然，如果在衣料上全面进行卡拉瓦乔风格的重现肯定是不可能的，我目前有些其他想法，还没有非常成熟。下来我会和时总监就图样的设计进行讨论，看看效果，然后再做进一步的设计。”

宋雨走下台的时候，刚才笑得最欢的周艺勋和赵曦，以及起初眉头皱得最紧的何思齐和石晓都在给他鼓掌，连叶予夕也难得地朝他点了点头。

头一回，这是宋雨头一回如此认真和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