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叶家的早餐桌上并未出现溏心蛋的踪影,只有过年煮的茶叶蛋。
但这毕竟是在婆家吃的第一顿饭,贤惠得体的白珍珠绝无可能让自己表现出挑三拣四的样子。
就连一向不喜欢的茶叶蛋蛋黄,他也乖乖吃掉了。
总共吃了一个茶叶蛋,一个奶黄包,以及小半碗粥,其实最后他还想再吃个奶黄包,但是内心提醒自己要矜持,便自觉停下了筷子。
这一家人吃饭很安静,即使年纪最小的叶茱萸,除了有些挑食,也没有别的什么东摸西摸吧唧嘴的坏习惯。
看白珍珠吃好了,叶琳才出声问他:“所以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大半夜跑来这里?”说着,她的目光在自己的儿子和学生之间,不着痕迹地转了个来回,“真的就只是为了补习?”
在刚醒来那阵惺忪褪去后,她第一时间生出了警觉心,隐隐琢磨出眼下情况不太正常——显然,她还没有忘记不久前白珍珠让她考虑自己的惊人之语。
白珍珠的心跳悄悄加速。
要知道,面前这是一个比叶茱萸交互难度更大、配合度更低的NPC,触发的每一条对话都必须小心应付。叶茱萸充其量只是无法助力他HE罢了,而这一位是完全有能力送他直达BE的。
而且……没法指望对面的某人会帮自己说话。现阶段的他,暂时还不足以能让老公在老妈老婆二选一的经典送命题里感到为难。
当下打消小boss疑虑这一关,他只能靠自己一个人闯过去!
对叶流冰使的那些话术,当然是不适合用在叶琳身上的,他需要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对症下药、随机应变……
些微的压力紧迫之下,默默背了几个成语,机灵的脑袋高速运转,白珍珠很快就成功为自己在大年初一凌晨登门拜访的行为,想出了一个更加符合青少年身心健康发展价值观的借口。
“其实是因为……”专注于组织措辞,他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伸向了还剩一个奶黄包的盘子,半途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本来我是在爷爷奶奶家里的,跟别人吵架了,所以我就跑出来。”
身为中学语文老师的叶琳哪里知道,“所以”的前后居然还有不存在因果关系的可能,更想不到甚至就连吵架也是他吵赢了,她听得一下子皱起了眉头,追问道:“为什么吵架?”
“她觉得,我期末考试考得很差。”白珍珠抿着唇角,声音低下去,“……说让我去跳楼算了。”
【矿工一号:……】
真的没人邀请它的宿主去编写一本《说谎的艺术》吗?
白珍珠也觉得这个新借口完全斯巴拉西,自我评价活脱脱就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带师,低落沮丧的表面之下,内心简直快要飘飘欲仙:天不生他白珍珠,骗道万古长如夜!
一时的得意导致忘了形,他再次伸筷子向奶黄包而去,半途再次及时收回来。
结果,他好不容易才克己复礼,却有另一双筷子从对面伸出,夹起仅剩的那个奶黄包,放进了边上叶茱萸的Kitty小碗里。
白珍珠错愕的目光一路跟着金灿灿的奶黄包,直到它尘埃落定,他才愣愣抬眸,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那双眼眸看着他时的情绪从来是平淡的、不冷不热的,仿佛早已看穿他是什么货色,连浪费一丝嘲讽在他身上都懒得。
而在这时,白珍珠从那两泓平静中读出了一句潜台词:这样就不用忍了。
“……”
放下筷子,白珍珠气得直打哆嗦。
叶琳没察觉他们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只注意到白珍珠说完那句话后,眼眶很快红了。
“怎么能这样呢!”她的表情很是不满严肃,“这是那些亲戚的问题,有什么事都不该大过年拿出来吵,更何况还跟小孩子说这种没分寸的话!”
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她稍微缓和语气,安抚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成绩——”她顿了下,作为他的班主任,说不出“成绩不重要”、“成绩代表不了什么”之类的话,改口道,“成绩不好只是暂时的,只要你肯刻苦,最后这几个月足以改变很多。”
“所以,就因为这个,你大半夜跑过来补功课?”想到刚才看见他埋头做题的架势,她对这番知耻而后勇的行径颇感好笑,“今天可是大年初一,你不去拜年?红包不要了?一个人跑出来有没有跟家里人说过?你爸爸不担心吗?”
前面那一通反应内容意料之中的话,白珍珠基本左耳进右耳出。
红包的问题他也不放在心上,反正历年走亲戚串门他也不爱去,但各家压岁钱不可能漏了他的份,事后会经由程雎一起转交到他手里。
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最后的那个问题上。
于是,片刻之间,心中未消的那股怨念,酿出了无形无色的恶毒汁液。
白珍珠眼眶还红着,搭配自然浮起的茫然,更显得无辜,“我爸爸?他没回国唉,昨晚压岁钱都是微信转给我的,爷爷奶奶还骂了他一顿……老师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他一定会跟您说的呢。”
叶琳微顿了下,很快语气不见异样地接道:“哦、前几天有说过的,这两天我事情多给忙忘了。”
白珍珠一边作出不疑有他状,乖巧地哦了声,一边悄然将视线投向对面,仍盈着泪的眼里生出畅快解气的恶意。
可惜,叶流冰并未接受到这抹挑衅。他顾自垂眼静静喝着粥,连垂落的睫毛都没有出现一丝受扰的不安颤动。
他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听他们说了什么。
/
在蹭了一顿饭后,白珍珠便提出告辞,准备回家睡觉去。
但随着他表示出下午还会再来的意图,叶琳连忙叫住了积极亡羊补牢的学生:“下午别来……这几天都不用来了。你先自己看书,有不懂的问题在手机上问。”
没等他问为什么,她解释道:“我今天带他们两个回老家,等下就去火车站了。我们留在那边过年,不会太快回来的。”
她的老家在很偏远的外地,可以说是在山沟沟里也不为过,来往火车都要十几个小时。
她说着朝叶流冰吩咐道:“先把碗收拾一下吧,我打个电话。”又摸摸叶茱萸困懵的小脑袋,“忍不住就眯一会好了,嗯?等上火车再好好睡,我买卧铺票。”
“……”
看他们各自进厨房洗碗的洗碗、回卧室打电话的打电话、躺沙发上睡觉的睡觉,唯一的局外人白珍珠杵在边上格格不入。
还没消的气转眼间被临别的不舍取代,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也迈不动了,单方面宣布冰释前嫌的白珍珠,屁颠屁颠跟进了厨房里。
所谓,离人千般好。
在接下来好几天都见不到的分别滤镜下,白珍珠看意中人只觉得哪哪都很完美,就连目睹那双苍白修长、很适合握笔的手在冷水中浸得发红,他都感到分外心疼。
在心疼的驱使下,白珍珠忘了维持白富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设定,哼哼唧唧凑近去,拿过他洗好的碗,用一条干净的抹布擦拭掉水珠。
“喂,你刚才听到了吧,我爸爸过年不回来,他都没有告诉叶老师唉……我不信你听不出来,她是在说谎。”
擦完两个碗之后,他一边擦着第三个,一边小声跟对方说:“我还可以另外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我妈妈也要结婚了,跟一个外国的中学老师——你懂我意思吧?我爸爸他啊,根本就不喜欢叶老师的,他只是不想输给我妈妈而已。”
说到这里,他冷笑着嗤了一声,话中嘲讽之意满满,“这些大人就是这么幼稚的啦。”
然而,在放出这么重磅的八卦之后,等他把第三个碗都擦好了,叶流冰还是没有表现出一点兴趣。
白珍珠不满地催促他给反应:“啧!你一点都不在乎嘛?”
叶流冰终于淡淡应了句:“你希望我在乎什么?”
“……什、什么我希望啊?”白珍珠磕巴了下,“人家说的问题是,他们两个人都不喜欢彼此,但是居然就要结婚了唉!”
“爱情和婚姻是两个概念,我以为这是常识。而且,有你父母的失败案例在前,为什么你还会觉得,爱情是维系婚姻必不可少的条件?”
白珍珠脱口而出:“那我父母离婚是因为——”
差点被带歪了话题,他及时停住,改口道:“就算是两个概念好了,至少也有一点关系吧?以后跟一个完全不喜欢的人结婚,你难道也觉得无所谓吗?”
有感情洁癖的白珍珠就完全做不到那样,别说是跟不喜欢的人,哪怕是跟不够喜欢的人在一起,他也是无法接受的。
“据说,你已经查清楚我的病,那么我假定你知道,我会死在法定结婚年纪之前,这不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说这话时,叶流冰洗碗的动作没有停顿,口吻平静得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
白珍珠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问的是假设的情况好不好。”
“我不喜欢做无意义的假设。如果你的时间很有限,我想你也不会愿意浪费在虚构的可能性上。”
白珍珠立刻嘟囔着反驳他的观点:“才不是呢!既然现实时间有限,那我当然就要更加多多享受虚构世界里的快感啊!”
【……】
【矿工一号】默默听着这两人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交流。
单从上面那个问题就可以看出,它的宿主和他的意中人之间的思维代沟,远比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的差别还要更深。在叶流冰还着相于现实的时候,它的蠢货宿主早已超脱理想,达到了更抽象的假想主义、幻想主义的离谱境界。
假设,白珍珠以前讲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其中有1%的可信度,【矿工一号】推断,像这种胡思乱想的毛病应该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初见端倪,而真正变本加厉、愈演愈烈则是在——好吧,很有可能就是在它跟他意外绑定之后。
这个“金手指”的出现让他的一些空想化不可能走入现实成为可能,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人类有一句话叫做:神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矿工一号】漠然地分析着:如果真像它的宿主所幻想的那样,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那么按照它的推算结果,比起主角,白珍珠更有可能是一个炮灰反派。至今为止“神明”表现出的意图,分明是奔着让它的宿主自取灭亡去的。
浑然不知金手指小伙伴正大肆诅咒着自己,白珍珠还在大谈假想幻想空想难以自拔。
“关键是,他们两个没有感情,结婚以后,我爸爸也许会对叶老师不好啊!而且,不妨告诉你,我爷爷奶奶那一边是非常重男轻女的哦,连他们的亲孙女白明明都得不到很好的评价,你妹妹受到的待遇只可能会更差而已!”
由于对第四周目的TE难以释怀,白珍珠苦思过很久:那样天衣无缝的密谋为何竟会失败?
最后,他终于得出一种解释。
众所周知,只有道德感足够强的人才会被道德绑架,因此,白珍珠从一开始就清楚,那场绑架的前提条件是:叶流冰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但怎奈何,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想通这一点后,白珍珠不由苦笑叹息,自己喜欢的这位三好学生,他一定是——思想太正直了啊!
他,还意识不到这些人性的幽暗面,所以才会察觉不出,这桩婚事的百害而无一利吧……
那么,在这种时候,负责揭穿这一切的他の危险妻子,舍自己其谁呢?
试问,这世间有哪位贵族嫡女,不是在大红灯笼高高挂、豪门逐鹿、九龙夺嫡、勾心斗角中长大的呢?!
在傻白甜的丈夫面前,超经意露出了柔弱无害皮囊之下那繁复可怕的心有千千结,白真理亚仰起下巴,高傲地反问道:“呐,就算是以上这些假设,你也觉得没有意义吗?”
这番话音刚落,只见叶小明侧眸掠过自己心机深沉的危险妻子,眼神不带情绪,仿佛只是听到有人发出了奇怪的莫名声音,循声瞥来一眼——就像在医院病房的时候,听见他开门闹出的动静,他才抬头看一眼那样。
叶流冰的目光收回,重新溶入洗碗池的水流中,语调平稳地开口:“第一,叶茱萸姓叶,不姓白,只要她的母亲爱她,对她而言足够了。”
“第二,我查阅过当年你父母离婚的相关报道,你父亲的财产分割大幅超过了法定比例,之后多年也没有传出你母亲对他有过公开怨言。”
“第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