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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山居(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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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容在一阵浓郁饭香中醒来。

自藤椅里坐起来,将狸猫丢到地上,伸了个懒腰往食案上一看,就见上面竟摆满了酒食,前所未有的丰盛。

他“咦”一声,走过去,问端坐在案后持卷而阅的奚融:“兄台,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么?”

“是好日子。”

奚融搁下书,神色平静,语调平淡。

“庆祝你即将嫁人的好日子。”

“我在想,作为‘兄台’,该给你准备什么贺礼。”

一旁姜诚:“…………”

顾容笑眯眯在对面落座,赶紧婉拒。

“小事一桩而已,兄台千万不要破费……”

“小事?”

奚融慢悠悠倒了碗茶,推过去。

“婚嫁乃人生大事,怎能说是小事。”

顾容端起茶碗,手肘撑案,小口抿着,两眼望天。

“咳咳,也不是很大的事了……”

奚融薄唇勾了下:“自古婚嫁,八字是否相合,要经‘问名’环节,那媒婆既不卜名也不问字,就敢直接上门说亲,想来也得了不少钱吧?”

顾容一口茶直接卡在嗓子眼里。

呛咳了两声,才放下茶碗 ,略心虚道:“兄台你都知道了?”

奚融皮笑肉不笑。

“这样值得庆祝的好事,怎么,还怕我知道?”

“我是无所谓的,这不是怕污了兄台你的耳目么。”

既然被发现,倒也不必再藏着掖着。

顾容恢复惯有的嬉笑之色:“兄台你毕竟是读圣贤书出身,对这种事肯定是很嗤之以鼻的。”

奚融不予置评,沉沉打量少年片刻:“我只是好奇——你竟如此缺钱吗?”

顾容一笑:“兄台,你这话就有些不识人间疾苦了,这人活于世,衣食住行样样离不开钱,哪里有不爱钱的,我俗人一个,自然也不能免俗。”

“是么。”

“他们给了你多少嫁妆聘礼,折合成银子,我给你,去把婚事退了。”

奚融直接道。

顾容断然摇头:“那可不成,一码归一码,俗话说得好,人贵在自立,我与兄台无亲无故,怎能平白无故拿兄台的钱,我可没钱还的。”

“那小郎君就没想过干点其他营生?”

姜诚忍不住插话。

就见那小郎君没骨头一般歪坐着,脸不红心不跳道:“其他营生?又苦又累,活多钱少,还得给人家当牛做马,哪有这个营生好。”

姜诚:“…………”

他也是开了眼了。

见过不上进的,没见过小小年纪,这般不上进的。

奚融无甚表情饮了口茶。

视线掠过那件大红嫁衣,问:“婚期定在哪一日?”

“两日之后,正正吉时。”

“好,到时我给你送嫁。”

姜诚:“……”

顾容:“……”

顾容险些没再呛住嗓子:“兄台你太客气了,这种事岂能劳烦你。你安心养伤便可!”

吃完饭,姜诚离开,顾容拿了伤药和药带,到石洞里去给奚融换药。

顾容虽心大惯了,但也察觉到,奚融今日话似乎格外少。

正担心是不是对方身体哪里有不适症状,抬头,就见那正襟危坐的年轻男子正垂目,眸光深深凝望着自己。

忙问:“可是我弄疼你了兄台?”

奚融摇头。

“我只是在想,你就要嫁人了,这大约是你最后一次给我包扎换药,我自要好好珍惜。”

顾容:“……”

顾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十分清楚的,笑眯眯道:“其实我也就是个半吊子,技术和真正的大夫差远了,那日我看那位姜姓兄台处理伤口手法,倒是十分专业熟稔。兄台放心,我已经把换药的事悉数交代给那位兄台了,他一定比我做得更好。”

“等我回来,兄台若伤已大好,我一定请兄台喝好酒。”

“自然,若兄台你急着离开,这顿酒,我也一定记得,绝不赖账。”

顾容自觉自己这番话说得十分得体周全,说完就发现,对面男子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眸色仿佛还更深了一些。

“好,我记住了。”

“早些睡觉吧。”

奚融最终道。

顾容点头,把伤药和药带收拾好,依旧除了中衣和外袍,早早钻进了被窝里。

昨夜合睡一床的体验不错,顾容再无顾忌,打了个哈欠,便很快入睡。

奚融掀开被子,视线习惯性往内扫了眼,便见这次那墨缎一般的乌发都乖顺贴在年轻小郎君的腰窝处,并未铺的满床都是。

如此,他自不需要再帮他整理发尾。

奚融收回视线,合上被,靠坐在床头,持卷而阅。

刚看几行,忽听下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侧眸,就见已经一晚上不见踪影的花狸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洞里,正贴着床沿走来走去,一面盯着奚融,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敏捷蹿上了床,轻车熟路跳到了床尾。

显然,这猫已经习惯了日日和主人同榻而睡。

且对抢了自己位置的奚融颇有敌意。

奚融眼睛轻轻一眯,还未有所反应,原本睡得正香甜的顾容忽然坐了起来。

“阿狸,过来。”

少年睡眼惺忪,轻车熟路将狸猫捞进怀里,继续面朝里躺了下去。

花狸猫自顾容臂弯里露出一双猫瞳,颇得意望向奚融。

奚融与那猫对视片刻,搁下书,灭了油灯,也躺了下去。

——

两日后,媒婆果然准时带人抬着花轿来接人。

顾容已经换上那件大红嫁衣,及腰乌发未束,随意铺卷在喜袍上,正对着一盆清水,卖力往脸上涂抹。花狸猫百无聊赖趴伏在主人脚边,对主人这模样见怪不怪,不时挥爪勾着喜袍边缘玩儿。

姜诚一言难尽站在一边。

看着这小郎君因堆了太多粉,白如面盆、几乎已经辨不出本来面目的惨白面孔,想,这技术……倒是符合“冥婚”这个主题。

面上礼貌微笑:“在下实在好奇,那刘府到底给了小郎君多少聘礼,让小郎君如此卖力出嫁。”

少年一双漂亮眼眸轻轻一弯。

“一口价三百两,不过要分给媒人一半,故而我只得一百五十两。”

“哦,那可真不少。”

“自然,兄台放心,等我哭完坟,请你吃好酒。”

“…………”

姜诚面无表情想,倒也不必。

这时,奚融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身玄衣,不知是不是刚运完功的缘故,容色看起来比往日更加冷峻。

顾容转头问:“可是打扰到兄台疗伤了?我让他们动静小些。”

奚融没说话,走过去,极自然拿起案上一小盒红色胭脂,用指腹轻抿了一些,道:“画的轻了些,我再给你涂涂。”

不等顾容发表意见,那沾了红色胭脂的指腹,已贴着他一侧颊,缓缓涂抹起来。

姜诚目瞪口呆退到一边。

等两侧颊都涂匀了,奚融方道:“可以了。”

顾容对着水盆看了看,问:“会不会太红了些?”

“这样显得喜庆。”

“有道理,还是兄台考虑周全。”

“……”

姜诚看着那小郎君已经快成猴屁股的一张脸,默默低下头。

“顾小公子,吉时马上就到了,你好了没有?”

媒婆在外催问。

“好了好了。”

顾容捞起一旁的盖头起身,同奚融道:“兄台,我得走了,接下来两日,就劳烦那位兄台给你换药了。这里的东西,除了院子里的那些药草不能碰,其他兄台皆可随意取用。兄台若要离开,把门给我锁住就行。”

因只是冥婚,刘府送来的只是一件很寻常的喜服,尺寸也不是很合身。

但奚融仍看出了一种明艳之感。

他沉默着,眸色幽而深,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道:“我送送你。”

赵媒婆在外等了许久,见屋门终于打开,一喜,然等看到那小郎君一张花红柳绿的脸,先吓了一大跳:“小公子,你怎把脸画成这样!”

待看到与顾容一道出来奚融,又吓了第二跳。

“这位又是?”

“我是他兄长,给他送嫁。”

奚融道。

顾容转头,才发现奚融脸上已多了张木质面具。

赵媒婆张大嘴巴,将奚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虽看不到对方脸容,但仅凭惊人身量和那优越下颌线条,便两眼放光道:“哎哟哟,小公子竟还有这般器宇轩昂的兄长!这位郎君,不知今年年岁几何,可有婚娶?”

奚融直接走了过去。

赵媒婆:“……”

赵媒婆低声:“小公子,你这兄长看起来脾气似乎不大好。”

顾容深以为然点头。

“何止不好,简直差到极致,尤其烦人给他说亲。”

“你最好莫招惹他。”

赵媒婆脸上顿时写满遗憾:“晓得晓得,那小公子,咱们准备上轿子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花轿就停在小院门口。

几个刘府家丁正有模有样举着唢呐锣鼓吹吹打打。

奚融已经站在轿子前。

见顾容出来,他收回视线,伸手掀开轿帘,让顾容进去,接着在赵媒婆和一众刘府家丁惊讶眼神里,自己也转身坐了进去。

“哎郎君——”

赵媒婆吓了今日第三跳,急奔到轿前:“郎君这是何意?”

奚融容色淡漠:“我记得,按照婚嫁习俗,兄长送亲,是要全程陪同,直接送到夫家的。”

“怎么?我记错了么?”

赵媒婆一愣。

“这……那个……倒是没错。”

只是,这根本不是正常婚娶,而是冥婚啊。

一般人嫌这种事晦气,都是避而远之,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冥婚娘家人不躲着,反而上赶着送亲的。

“兄……兄长,你不是说笑吧?”

顾容也诧异掀开了盖头。

奚融偏头:“不是。”

“我不是说过了,今日给你送亲。”

“啊这……”

顾容尴尬挠挠头。

他以为就是在门口随便送送那种,谁料竟是这个送法。

还想劝阻,奚融已经伸手,将盖头给他重新盖上,接着掀起眼帘看向媒婆:“这刘府的轿子,应当不至于坐不下两个人吧?”

他语调并不高,但因那一双常年如浸寒霜的眸,自有一股让人不敢违逆的威势。

何况——这还真没得说。

因刘府送来的喜服虽然敷衍了些,但迎亲的花轿,却是实打实刘府派出的轿子,比车马行租赁的那种不知好多少。

赵媒婆何等圆滑,紧忙一笑:“郎君说得哪里话,别说两个人,三个人也是坐得下的。”

“郎君肯亲自送亲,也是美事一桩!”

只是就算是送亲,这兄弟二人同坐一个花轿,也总是怪怪的。

刘府家丁也是头一回见这种场面,但他们主要任务就是把人抬过去,其他事是不管的,见赵媒婆没意见,便重新吹吹打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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