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里堵车走走停停，到达山脚下已经要到饭点了。她们提前安排了农家乐，下午去爬山，晚上在轰趴馆烧烤然后过夜，第二天上午返程。

那天的天气格外好，连着好几天的阴天里总算出了太阳。吃完饭刚到中午一点，大家稀稀拉拉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身上暖洋洋的。

不知道是谁带了音响，在放最近很火热的一支乐队的歌。于是一群人蜂拥了上去，浩浩荡荡地往山上出发。

大学生们的性格果然很好，大家很快就打成一片。一条山路上，秋意比黄叶还浓。干枯的落叶被风吹到路边，我们沿着路边走成一列踩上去，脚下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缕缕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枝戳小顾的后背：“顾与安你慢点踩，你给我留点啊！”

“诶哟，你别戳我痒痒肉！”小顾左摇右晃，不知道怎么推了身前的白雾一把。

我走在白雾前面，一个带着温暖呼吸的拥抱突然就从身后撞了上来，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我的耳廓，还没来得及细想，转头就撞进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

白雾扶着我的肩膀，我们侧脸有一瞬间的相接，我能感受到从另一个生命个体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和气味。

就那一瞬间，全世界都按下静音键，包括我的心脏。

下一瞬的秋风迎面把所有的气息都吹散，白雾迅速将我扶稳然后离开，转头轻轻踹了小顾一脚：“别毛毛躁躁的，小心点！”

小顾心虚地朝我们说抱歉，转头就抢缕缕手上的树枝：“别毛毛躁躁的，小心点！”

“你才毛毛躁躁的……”缕缕虽然也心虚，却一脸八卦地问白雾：“你爬山这么累啊，耳朵红成这样？”

白雾没有回应她，只是淡淡地问我：“没事吧？”

我摇摇头，看到他从耳尖红到后脖颈，突然想起耳朵上柔软的触感，立刻转过头去跟着大部队走。我的脸也要烧起来了。

所幸秋风起得很是时候。

山并不高，大家玩玩闹闹很快就到了山顶。深秋的落日很早，不到六点天边就有了霞光。山顶风大，我们三三两两地站着，慢慢等太阳落山。他们背对着我，风鼓起白雾的卫衣，卷起缕缕的头发，我们像是掉进了什么，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白雾指着山的另一头问：“那是哪里？”

小顾插兜昂着头道：“是远方，到不了的都是远方。”

缕缕翻白眼吐槽：“文艺哥又开始了。”

大家同落日合照，二十多个人背对着夕阳，向相机挥手，风从背后吹起来。

小顾和缕缕坐在草地上揪狗尾巴草玩，我用她们揪下来的草编草环。

我们趁着夜色还未降临抓紧下山。

我不喜欢下山，膝盖很酸痛，进程明显和大部队落下一截。白雾跟在我身边，倒也不催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闲聊。

“我们可以屈髋，压低上半身的重心，收紧核心，然后绕S形慢慢走。”

我们背着手，弯腰小步，背对夕阳在环山公路上S形走下坡路，太阳下山后天黑得很快，月亮是温暖的橙黄色。

我突然笑出声：“我们这样走路像老太太和老头。”

白雾摸了摸不存在的长胡子笑：“老太婆，我们从十九岁一下就走到九十岁啦。”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也跟着笑。

“我们会不会走到山下就老死了？”我的膝盖太疼了，找了个石墩坐下，抬头望着他问。

身后的路灯突然亮了起来，我们的影子之后脚下的两团，只要我稍稍靠近一点，两团黑影就会相互吸附。

“为什么这么问？”

“我小时候特别怕死，会因为想到死而睡不着觉。然后我问我妈怕不怕，她说她也怕，但是她总是很快就能睡着。”

“那现在呢？”

“现在也怕，但是更多是对未知的恐惧。生物学上怎么讲死亡？”

白雾看我要起身，伸手扶了我一把，他的手还是干燥地温暖。

“除了意外、病痛，不可防治的只有自然死亡和癌症。我们专业很多老师都是做肿瘤的，但到现在并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法能够医治。”

“所以癌症是自然死亡的方式之一吗？”

白雾沉默了一下，他看向山脚下别墅的灯，道：“不知道。但说不定呢。我最开始学生物是喜欢做实验，瓶瓶罐罐的试剂和整齐的数据让我很有安全感。”

“那现在呢？”

“可能是想做点有用的事吧。”

“什么算有用的事？”

“让一些生命能因为我留在这个世界上吧。”

“那我这个九十岁的老太婆就靠白教授了，咳咳。”我揉着我的膝盖，疼到直不起腰来。

白雾也弯腰，笑声在我耳边环绕，耳朵有些痒痒的。

一抬头，我们已经走到了别墅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