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收拾桌子的辰星手一抖,未喝完的茶水便撒了满手。
解雇自然是没解雇的。
阎月拦住说风就是雨的南青,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二人谁也没看见,辰星的嘴角抽了好几下。
楚枝爱吃肉,南青吃得多、但不要求质量。辰星总能用最少的钱,分别从数家食肆置办出最好的一桌饭菜。
这些时日,二人的早餐、午餐、晚餐都由他包了。如今阎月回来了,辰星细心地发现她爱吃甜食和零嘴,于是又变换了菜色。
没两日,郑家夫人做寿。
阎月没去茶楼,正在家整理皇帝赏赐的东西,有人敲门。
辰星拎着包点心,说是南青让他来帮忙扛东西,路上看到点心铺子出了新品,就给她带了一份。
阎月对这个有眼力见的伙计十分满意,吃着点心指挥着他翻找,搬出两匹锦缎,又选出一套首饰,当做送给郑夫人的寿礼。
她现在是人人巴结的大红人,一路上都是跟她打招呼的人。
刚进郑家门,郑夫人便双目含泪将她带到院里的哭树前,指着枝头点点新绿哽咽道:“月姑娘,真的发芽了!”
阎月恍惚了片刻。
当初她与郑谦开玩笑,说让他下辈子投胎到这颗枯树上,就可以看着父母、弟弟,也算是陪在他们身边了。后来周霖说,他听阴差说郑谦下一世会投身到这颗树上,她几乎不敢相信。
如今不过经历一个秋冬,竟然真的发芽了!
郑夫人泪眼涔涔,小郑熠给母亲递上帕子,说:“母亲,哥哥回来了,往后会一直陪着咱们,您该高兴才是啊!”
“高兴,高兴!”郑老爷红着眼点头,摸着郑熠的小脑袋说:“还要多谢月姑娘。若非有您,我们便不会有郑熠这个孩子,更无法与谦儿再叙缘分。谢谢姑娘……”
“不敢当不敢当!”阎月连忙推脱,示意辰星递上礼物:“今天是郑夫人的大日子,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郑父亲自接了礼,转交给管家,郑母引着二人去僻静些的偏厅。
郑熠拉着阎月的手问:“月姐姐,京城好玩吗?”
阎月许久没见他,领着他边走边说:“京城,比临江城大很多,又热闹又繁华,好吃的也很多。你若喜欢热闹的地方,就要好好读书,高中之后,就能去京城做官了……”
作为郑家如今唯一的孩子,郑熠只陪了阎月不多会儿,便要与父亲、母亲去招呼客人了。
辰星凑过来小声打听:“东家,树发芽他们为何那么激动?哥哥回来了又是什么意思?”
若是从前,阎月会很开心跟他八卦,好好吹嘘一番自己的丰功伟绩。
可从京城回来后,不知为何,她的心境变得沉稳许多。楚枝还说,她定是被宿王和京城那些污糟事吓着了,性子没有从前活泼跳脱了,话也明显减少。
阎月不答反问:“在你眼里,我是个怎样的人?”
辰星似乎有些紧张,“东家您,您人特别好,特别善良、特别宽容、特别平易近人……”
“平易近人?”
阎月有些怔愣,这个词能用到她身上吗?
辰星认为自己说错话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我,我嘴笨,不会说话。您吃这个,您吃……”
阎月看他紧张的模样直发笑,捏起一颗蜜饯放到嘴里,随口道:“你从早到晚在店里忙,真不知你哪来的功夫,踅摸到这么多吃食?”
辰星脸都白了,恰逢此时郑家小厮送来开胃凉菜,阎月的目光便吸引走了。
吃过饭,小郑熠总算忙完了,拉着阎月不让她走,让她说在京都的见闻。
阎月跟郑熠胡扯了许久,不禁犯了困,二人便一齐靠在榻上打起了盹儿。
“这一大一小的。”郑夫人拿了毯子给二人盖上,忍不住对辰星说:“唉,今日多少人想在席间与她攀上几句,请她帮这帮那的。可你瞧瞧,这分明还是个半大的姑娘啊!你们平日,还是要多关照着些。”
辰星笑容恭顺得体,“那是自然。请郑夫人放心,辰星定会竭尽全力照顾好东家的。”
阎月睡醒时,郑熠正和辰星玩着。
辰星将阎月送到家,日头便西斜了。
他自告奋勇想做几道菜给她尝尝,阎月没拒绝,坐在院里撸着“小白”,看他在厨房里忙活。
周霖觉得辰星不怀好意,不放心他做菜,所以在厨房里盯着。
蒋老坐在阎月对面,摸着大黑说:“这小伙子不错,但你可得小心点儿,别让你男人发现了。”
“???”
阎月迷茫地眨眨眼,“我男人?”
“白尘啊!”
蒋老苦口婆心地劝道:“他是妖尊,脾气暴躁也正常,毕竟地位在那儿。这小伙子是不错,但你可千万别让他跟白尘撞上喽!他们这些大人物啊,最看重脸面……”
“等等等等,让我捋捋。”
阎月差点绕晕了:“你这是把白尘当成我男人,把辰星当成我养的金丝雀了?我,养金丝雀?蒋老,您对我这么宽容的吗?”
蒋老却满不在乎:“那有什么的嘛!咱们姑娘又非寻常女子,男人们一个个都趋之若鹜,对你痴心不悔,这总不能是你的过错。只不过啊,齐昭阳就罢了,可这白尘亦非寻常男子,还是要避讳着些,否则他怕是要大闹一场咯!”
阎月简直哭笑不得,“您真的多虑了!他不是我男人,以后大概也不会见面了。辰星只是在铺子里做工,我是觉得他住在铺子里不是长久之计,若当真能干,就让他住家里来,往后跟南青和楚枝一样,咱们一起生活。”
蒋老诧异反问:“不会见面?他不是每晚都来陪你吗?”
阎月吓得直接跳起来:“什么?他每晚都来?您看错了吧?这不可能!”
蒋老回忆道:“前日夜里就来了,昨夜也来了,今日估摸还会来。你们,没说话吗?”
阎月难以置信,以至于辰星做完晚饭,她都没留人家吃。
她魂不守舍地吃完饭,拿了瓶酒回屋,小口啜着,鼓足勇气等待白尘的到来。
夜半子时,轻微的开门响起,阎月在昏昏欲睡中陡然惊醒,与来到床前的白尘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没睡……?”
“你做贼呢?干嘛半夜来?来了为何不叫醒我?你心虚啊?愧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敢当面说清楚?鬼鬼祟祟的想干嘛?”
“你看看,我说一句,你得顶十句。”
“你好好听我说话,不要数数!”
“…………”
阎月被他打断,胸口的郁气有些溃散,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嘛?”
白尘从怀里掏出两根筷子似的物件,软声道:“你不是要峨嵋刺嘛?”
阎月愣了愣,盯着那两截短棍问:“所以你把它撅断了,来跟我耀武扬威?”
白尘差点吐血,气恼地为她展示,“还不是怕你会忘带,所以我特地把它做成簪子长短了,中间设有螺旋。这样一对一转,便成了峨嵋刺,方便你随身携带!”
果然,两根短棍在他的动作下对接,一拧一转,两根短棍便合而唯一了。
“这个是真的好!”阎月惊喜地抢到手里。
峨嵋刺造型简单,棍身带着古朴的花纹,两头尖利,当簪子毫无违和感。于是她又将拧分开,试着往头上插。
白尘无奈叹了一声,接过手,弯腰将两截峨嵋刺插到她头上。
“好看么?”
阎月抬头,与弯腰的白尘近在咫尺,呼吸着对方的气息。
墨瞳乌亮亮地闪着,纤长的睫毛搔着白尘的心头,让他心底酥酥痒痒的。
“好看。”
“白尘……”
“嗯?”
“我好像,有点介意,你一直惦记冥月神尊。”
“我……”
“你先听我说。”
“好。”
“我一想到,你不愿我穿同她一样的颜色衣裳、害怕看到她的神像,我心里就很变扭。我知道,你活了很久,在漫长的岁月中,总会有人闯进你的心里,让你牵肠挂肚、难以忘怀。我都懂,我只是,我只是……”
“月儿,你在说什么?”
白尘听得一头雾水,实在忍不住打断她:“我与冥月,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坐到阎月身旁,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曾有人跟我说,即便我在妖界全无敌手,也不过是禽兽成精而已,永远被凡人称为妖邪。”
“可我不甘心。同样辛苦修炼,我们妖精要比凡人付出更多努力和心血,为何他们修炼飞升是成仙成神,我们就只能是妖邪?”
“我想跟神仙一较高下,但我很难接触道神仙。凡间最好找到的神仙,就是城隍庙,所以我便开始打砸城隍庙,逼城隍们现身,跟他们打架。”
…………
阎月心说:这很难评。
“我赢了。”
“凡人磕头供奉的城隍爷,在我面前完全不堪一击。冥府的几位阎君我也交过手,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直到,冥月神尊出现。”
白尘顿了顿片刻,“我的确,不是她的对手。”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妖与神的差别。”
“我与她打了上千年,每次都只剩半条命到,拖着断成几节的胳膊腿,灰溜溜找个没人的地方休养。待把养好伤之后,再继续挑衅冥府,逼她跟我打。”
咦……
阎月很无语,在心里嘀咕:还是揍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