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情感，心还没有理清，本能却已经给出答案。
离开宣州重新启程，龙熙难得没有昏昏欲睡，坐在软榻上目光好奇又探寻般盯着谢听澜。
仙门的剑尊冷冽若高山雪，孤冷淡泊如云中月，深邃分明的五官浓一分则凉薄，淡一分则阴柔，他偏偏恰到好处的端方雅致，不染纤尘。
是连妖族都无法挑剔的漂亮。
可是……
龙熙想不明白，他不是修的无情道吗？
为什么会说那样……那样好似调情般的话？
难不成是不知道这话中的歧义？
应该是吧，总不会是喜欢我？
龙熙鼓了鼓腮，她是对自己蛮有信心的，但还没有这么自恋，谁会喜欢上一个对自己无礼甚至施暴的人呢？
谢听澜眼帘轻抬，不沾风雪的眉宛如雾凇，“怎么这样看我？”
“因为你好看呀。”龙熙理直气壮的回答，目光微微闪烁“你……”
算了，说不出口。
“什么？”谢听澜安静的看着她，冷淡清冽的目光淡淡扫过来，有种情绪稳定的温和。
他也确实算得上是脾气很好了，不管是被龙熙拖上床那么欺负，还是其他的时候，好像从没有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像是不会生气的神像。
“你说，要我对你好一点。”龙熙声音很小，似羞赧难以启齿般“是什么意思？”
谢听澜长睫微垂，似笑非笑的轻声道：“字面意思。”
只要你对我好一点，不管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龙熙没有听出他的别有深意，只是看他似乎心情不错，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色心，伸手去摸他阳光下如蝶翼般轻颤的睫毛。
他的眼型狭长，眼皮的褶皱深长，垂眸间走势向下，有种淡烟流水的温柔隽永，抬眼时冷如冰霜的漆黑眼眸便流溢出锋锐和压迫感。
可龙熙总觉得他的眼眸似月夜下的冰湖，霜月如星练，飞雪入峨眉，漫天星海不及他眼中银河。
冷风摧寒叶，孤月入冰河，看似冰冷却能开出璀璨的花。
谢听澜意外的没有动，冷白俊美的侧脸被阳光渡上金辉，眉眼沉静的看着她，纤浓微卷的羽睫轻轻在少女指腹下颤动。
那一瞬间，龙熙恍惚以为自己摸到了他的心跳，又在某一瞬间恍然明白，那一声声急促的是自己的心跳。
她仓促收手转头看向窗外，耳根和脸颊悄然蒙上一层羞红，才刚碰触过短暂停留的日光，手指微微发烫，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提醒着她的心怀不轨。
谢听澜看破不说破，筋骨脉络中隐约有灵气一闪而逝，却始终无法抓住，他也不着急，垂眸点亮宝鉴，继续了解妖族的情况，恰好看到蛟族。
蛟族有龙族血脉，种类很多，包括银蛟，黑蛟，血蛟等十余种，目前银蛟和黑蛟是蛟族最大的两支。
蛟族有龙族血统却与纯种的龙族不同，成年之前和其他妖族一样需要渡蜕变劫，而纯血的龙族只有龙眠劫。
每隔百年蛟族会褪一次鳞，不同品种的蛟鳞片功用也有所不同，但是普遍具有安神定性的功效。
谢听澜看到这里顿了顿，风蕴宁说有了龙熙的鳞片他不会被仙门的人发现是妖。
仙门甄别妖和人靠的是气息，所以银蛟的鳞片具有收敛气息的作用？
蛟族与龙族相似之处不多，其本性更贴近蛇族，蛟族普遍有角，有双角和独角之分，无须和逆鳞。
“你在看蛟族的介绍？”龙熙不知何时靠近过来，从他右后方探出头，银色的长发如流水般倾泻下来，丝丝缕缕落在他臂弯。
淡淡的花草香从她身上袅袅散开，“这有什么好看的，你直接问我就好啦。”
谢听澜于是就真的放下了镜子，“那请殿下不吝赐教。 ”
龙熙歪头，两人之间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近，近到呼吸彼此交融，“你想知道什么？”
谢听澜微微向后让开一点距离，伸手拉过椅子，龙熙没有察觉到两人刚才的距离有多暧昧，顺势坐了下来。
“蛟族有什么风俗习惯，或者规矩吗？”谢听澜想了想问。
龙熙皱眉想了想，随后脸上露出点难为情，捂着脸声音细弱道：“我……不常在蛟族呆，不太清楚呢，这样吧，反正过两天就会到蛟族的领地潮华州，到时候带你看看就知道了。”
她常年久居御雪峰，一般没什么事是不会轻易离开那里的，父母亲还有舅舅舅母，哥哥姐姐们会来看她，倒也不觉得孤独。
要不是谢听澜突然问起，她可能都快忘记潮华州什么样子了。
龙熙抬手在空中绘出一幅地图，“你看，这里就是潮华州。”纤细的手指点在地图中一处形似盆地的地方。
“蛟族黑蛟和银蛟各占一方，现在是我父亲银蛟妖主统领蛟族，其他数量少的蛟族则依附两族庇护，混居在一起。”
龙熙说着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但又想不起来，便抛之脑后了。
“蛟族其实很多并不是本族繁衍的后代，而是蛇族在修炼过程中提纯血脉，从而拥有了蛟族的特征，比如说足和角，也会被化为蛟族，不过是杂蛟。”
谢听澜点点头，“那殿下算是龙还是蛟呢？”
龙熙的原形显然已经不是蛟之列，她有龙角和五爪，只是没有须，不知道有没有逆鳞。
“算是半龙半蛟吧。”龙熙也说不清楚，“还是你们人比较简单，我们妖族大大小小的种族九万六千种，光蛇族就三千好几百种，谁记得住啊。”
仙门简单粗暴的将有灵根的人称为仙族，没有灵根的称为凡人，仙族高居昆仑台上，自诩高凡人一等，而人族被赶到没有灵气的云境洲去生活，如此一来仙凡自然有别。
但是万年前的大战和天地浩劫，导致许多仙门大能陨落在云境洲，修士死去一切都回归天地，云境洲因此也有了微薄灵气。
有了灵气人就会有灵根，虽然优劣不等，但仙门也会偶尔派人下去转一转，将有灵根的孩子带回来，遗漏的还可以自行去炽砂戈壁登天梯叩问仙道。
“殿下，你为何独自居于遥远的御雪峰？”谢听澜忽然问“这个问题算冒犯吗？”
龙熙看他认真的神色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会有人问完问题才想起问冒犯不冒犯？
“这个问题嘛……”龙熙没有直接回答，脸上的笑意都淡了许多，“我暂时不能回答你，希望你以后有机会自己得到答案。”
谢听澜遂不再问，仍旧用妖界全知宝鉴恶补妖族的知识，偶尔和龙熙对弈一局。
人生的前六十年，谢听澜作为仙门谢家长子被严苛教养，琴棋书画是必修，刀术心法更是日夜苦修不辍。
虽算不上多精通，但也小有所成，只是他本人对此谈不上什么兴趣。
龙熙不知是不是看出他并不喜欢下棋，下过两次便都摇头拒绝了，不是趴在窗户上看风景就是在消化天材地宝，路过一个地方就给谢听澜讲一讲相关的妖族情况。
谢听澜听之任之，看似对妖族感兴趣，实则冷淡到看不出半点情绪，反而目光落在龙熙身上的时候更多些。
御雪峰常年飘雪，地处靠近无妄海最偏远的位置，一年到头也没有别的景色，难为她在那么荒凉的地方住了好几百年。
昆仑台与妖界相隔着一望无边的无妄海，飞鸟难渡，更别提其他造访者。
龙熙日复一日的困守在那里，对妖界很多风景和习俗都已经淡忘，这次借着带谢听澜了解妖界，又何尝不是在变相的唤起自己对妖界景物的记忆呢？
“沉璧，仙门有什么好玩的吗？”龙熙趴在窗边闷闷的问“妖界好玩的节日好像都已经过去了。”
谢听澜放下掌中镜，思索了片刻，嗓音清冽如冰下冷泉“仙门每隔三年一次招生大典，五年举办一次论道会。”
招生大典和论道会就是仙门最大的盛世，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此了。
仙门的宗派和家族往往会在此时齐聚一堂，或辩道，或比武，恩怨情仇一目了然。
龙熙托着腮听的很认真，亮晶晶的眼眸满是兴味“那你参加过吗？”
谢听澜浅浅的摇头，“我是被废了修为，筋脉尽断被师父捡回去的，等我伤好重修后，已经超出了条件。”
龙熙听到心口一抽，整个妖一下子支棱起来，仿佛气势汹汹的刺猬“你为什么会被废掉修为？还筋脉尽断？谁这么过分？我帮你打回去！”
泠泠清脆的嗓音似明珠落玉盘，满含着愤恨和不平的语气让他心口猛跳了一下，仿佛什么碎裂的声音，点点暖融的光从砸破的缝隙流进心间。
“你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呢，谁敢欺负你？”
龙熙站起身，气得腮帮鼓起眼睛瞪得老大“别看我只是个化神，那是因为我懒，不代表我弱！”
“嗯。”谢听澜忽然间笑了一下，似乍暖还寒时分，冰雪消融，长河冰解“我知道，殿下举世无双。”
世间在难找如她一般，连飞扬跋扈都娇俏明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