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午后的阳光明媚，林道的树影婆娑。
林子里静悄悄的。
并不孤单的脚步声响得不紧不慢，让人轻易错觉，会一直就这样子走下去。
“明总！”
“嗯？”
极光积极自荐：“我来遛黄连吧！”
启明打量般瞄他一眼。
“别勉强。”
哪怕是难得的叮嘱，启明面上的神色依旧没有多少松动，倒是把牵引绳交到对方的手上。
极光笑嘻嘻地接住，绳子入手的触感让他怀念了一把。
大金毛黄连摇着尾巴看完绳索的交接。仿佛清楚自家小主人目前的健康状况，素来活泼好动的它此时一边昂着脑袋观察，一边主动慢下自己的步伐，乖巧地配合极光此时的步速，主动迁就小主人牵绳的幅度。
注意到这些，极光带上笑容，稍微蹲下来，顺手搓一把毛绒绒的狗头，“谢谢你的体谅哦，黄连。”
大金毛响亮地“汪”了一声。
启明看着这对主宠的互动，也没有催促。
不过刚才拿着牵引绳的那只手，一直摊在那里，没有收回。
极光当然没有忽略。
他看了看启明的那只手，又看了看启明的神情。
“我可以么？”极光问得小心翼翼的。
启明静静地盯着他，同时一直摊着那只手掌。
极光打量着他片刻，顿时展露出灿烂的笑容，把自己闲着的另一只手乖乖交到那只掌心。
下一刻，这只手就被启明握在手里。
这两人一狗又继续慢悠悠地走。
“你认识给你带路的那家伙。”启明指的是入屋前，极光跟对方那个隐秘的点头招呼。
极光有点意外，不过也没想隐瞒对方：“明总，小蓝先生家里的那个人，很像我当初在病房里见到的[死神]。”
刚刚，极光确实是有在认真参观房子。
然而，那不过是一座不到两层高的建筑，极光自然很快就看完。
估摸启明和小蓝的事还没谈完，极光也不急着回去。
再说，他也很在意别的事情。
“现在您有答案了么？”
极光提问的，是面前这位跟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存在。
早在刚才在屋前跟小蓝打过招呼，极光就认出了窗边的这个身影。
话说当初，第一次在病房见到这位绿发死神，极光真心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结果到最后，我还是要让明总失望么？明明小蓝先生的药剂已经起效……
那些不甘、那些懊恼已经涌到嘴边，可极光没想到，自己会没来得及说出任何话。
“你怎么不害怕我？”
那个存在突然冒出提问，一下子把极光的懊恼和不甘全数堵回。
“我可是[死神]啊，人类。”
被抢白的极光愣怔着眨了眨眼，半晌迟疑着小心试探：“事实上，我是有点害怕的。”
“只是有点？”对方貌似很意外，微微拧起眉，“你也是很奇怪的人类。”
极光不知道对方指代的还有谁，也不想轻易惊扰这个看起来拥有极强杀伤力的存在，唯有暂时静观其变，乖顺又镇定。
要知道在病发前，极光一直是启明的助理。
在待人接物的方面，极光的风格向来是阳光友好。不过，为了能够跟上启明那个强硬准确的作风，在一些细节原则上，极光也逐渐发展出极具个人特色的进取手段。
同时，他不会怯场，不论对手何人。
眼下深夜的病房气氛胶着，没人打扰的环境，同时也意味着难以求救。极光拿出为启明办事而练就的冷静和耐心，笑得友好地主动引发话题——
“奇怪的人类？”话到这份上，极光其实也有点好奇。
对方瞅了他一眼。
极光诚恳地盯着他看。
对方别开了眼神，神情微妙。
“有一个人……”带上迟疑的语气，对方别扭地开始描述，“我恨死他了。可是，等他真的死在我手上后，我却总感觉不对劲。”
这话透露出的信息令极光当即倒吸一口气。不过他还是努力克制着表现，稳住语气顺着话继续探问：“不对劲？”
“感觉……空落落的。”迷茫地垂着眼神，对方大概完全没意识到自身的怅然，平淡的话音透出毫无自觉的落寞，“为什么呢？我不明白。”
嘀咕到后来，这阵少年话音逐渐消沉下去。
在极光的眼中，这名存在的脸上浮出几分懵懂。
不等极光说点什么，那名存在猛然敛起自己的表情，气质眨眼间转换，又再变回刚开始那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你不会死的。”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这名绿发的黑衣存在停下来想了想，斟酌着说得更准确，“至少，就算未来你会死，也不会是因为魔人症发作。”
“承您吉言。”即便对此人的来意一无所知，极光仍旧笑纳这份突然而至的好意，随即又犹豫了一下，“不过……有件事，我可以问问么？”
“什么？”
“为什么是我？”极光尽力把自己的疑问表达清楚，“我可以确定，自己不认识您。而您看起来也仅仅知道我的存在，谈不上对我本人有多少的认识。那么为什么，您会出现在这里？”
听完极光的疑问，这个绿发身影静静地打量他片刻。
“你是[他]治愈的第一个人。”
丢下这没头没尾的话，这个绿发身影直接从病房窗边消失了。
鉴于对方离开的方式实在突兀又诡异，所以极光干脆打消了呼叫安保的念头，仅仅对惯常来探病的启明闲谈提过。
现在看来，启明也是认识这名存在。
这下子，极光的不安彻底烟消云散，也有余力提起那天晚上那个无疾而终的问题——说实话，他还是有点好奇的。
大概没想到极光会问起那天的事，对方也像那天晚上那样，静静地打量他片刻。
在极光眼中，这个绿发的黑衣小孩抱着猫玩偶，静默了半晌才轻声说起：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这些力量与辉煌，都是他和世人塞到我手里的。哪怕是他最后的死，就算是我亲自动的手，也有部分是出于他的算计，相当于是他双手给我奉上。”
“或许我还没弄明白个中的区别，但我想主动把握一些事……”
自言自语般说到这，黑衣的绿发死神抿抿唇，仿佛借此下定不为人知的决心。
“或者说，一个人。”
听完极光的转述，启明淡声指出：“你很关心他俩的事。”
直觉这话话里有话，极光下意识扭头望去，理所当然地回道：“因为，明总你跟小蓝先生，还有和那位绿发先生，都有合作。”
启明接上极光的目光。
“这样说来，我一直有个疑问。”
极光歪歪头，“什么？”
“为什么连你也是一直只叫我[明总]？”
话音刚落，极光猛地站定。
——素来我行我素、只关心解决问题的启明，难得在意特定某一个人的想法……
启明疑问的语气始终平静，极光也听明白启明是真情实感地费解着——正因为听明白，极光瞪着眼，禁不住悄悄红起了脸，提速的心跳更是令他头晕目眩。
激荡的心绪害得他手足无措，本能反应般抬起抓着牵引绳的手挠挠头。
然而，当指尖不经意地滑到自己绑着头发的发圈，极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瞬间定住。
这个发圈，其实是启明的。
还记得那时候，启明依约把发圈带到病房，自己明明轻易就认出了那三个发圈哪个是自己的、哪个是新买的。可是最后，他还是努力忍住声音和动作中的颤抖，把启明的发圈指认为自己的，鬼祟地试图把对方的所有物据为己有。
这样做着，极光是有点心虚，没错。
不过那时候之后的心动，更多的是蠢蠢欲动。
因为他从来没想过，启明居然会默许这件事！
——在加上现在他问的这个问题……
兴许头上的发圈给出了勇气，极光暗暗捏了把绕着牵引绳的拳头，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放手一搏。
“别人都说，启明星是指引光明的星星。”
或许启明至今仍不知道，极光是因为他，才能成长到现在的模样。
可以说，[启明]是极光最天然的立场与底气。
在极光的眼中，就算遇上力有不逮的时候，启明宁可紧绷神经用尽任何手段，宁可把自己留在困兽般无能狂怒的状态，也不会轻言放弃。
一旦放弃，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极光是知道的，哪怕那时候他深受病痛的折磨。
——不想让我的星星彻底绝望啊……
哪怕自己仅余一口力气，也不愿星光因失望而黯淡。
怀揣着这样的信念，哪怕自己病情恶化后无时无刻过得痛苦难忍，极光也始终努力忍住没有开口，主动让启明放弃对他的治疗。
——坚持住，追逐着。
不论是后来蹒跚在疾厄的阴谷，还是最初懵懂于陌生的职场，一直是你给予我支撑的力量、成长的目标。
你的意愿就是我的意志、我的信仰。
在那漫漫长夜里指引着我，奔赴黎明。
“你的名字，同时也是我的妄念，是我曾经不敢直接说的……”
——可是现在……
不自觉紧握住对方牵着自己的手，极光昂头注视着对方，积极进取的眼神在婆娑树影中熠熠生辉。
“明总，你是我的启明啊。”
【END？】
林间适时有微风吹来，吹散了极光因为紧张而颤抖的尾音。
“是吗？”
伴随这个不咸不淡的反问，启明把牵着的手拉到自己眼底，近得足以让极光的手感受到他的呼息。
“明、明总？”拿不准对方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有所指，手背上对气流的感受足以令极光慌乱，紧张得快要不敢看向面前的这个人。
启明当然能感受到掌中的颤抖，也看得出极光正在努力地绷住如常的笑容。
不过他始终没有放手——不论是现在，还是当初极光病重。
“极光，你有直呼我名字的资格。”
说罢，启明平静地吻了一下掌中的这只手背。
同时为极光的双眼点亮了不一样的星光。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