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可以的话，我想亲自向小蓝先生道谢。”
看着大病初愈的极光说出这样的愿望，启明闷声不响，不置可否。
直至病床上的极光重新睡下，启明始终没有告诉他——
自从那天在报社办公室里接过对方的那些研究资料，启明就彻底没了对方的消息，也没再见过[小蓝]这号人物。
仿佛人间蒸发。
说起来……
启明与小蓝最初的碰面，纯属巧合。
事情的开始，是小蓝主动找到极光的病房来。原本是希望病重的极光能尝试他的药剂，可这位炼金师万万没想到，会遇见本国的报业大亨-启明。
另一方面。
眼见第一版药剂对极光无效，启明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爽快地答应了这个毛遂自荐的炼金师的条件。
——把魔人症的药剂归功于[死神]。
传说有一位身负恶魔之翼的[死神]，把魔人症降下世间以此考验世人。当严苛的考验过去，[死神]派出制药助手[小蓝]，把彻底治愈魔人症的药剂公告天下，好令通过了考验的众生重归安稳。
“这是个什么奇怪风格的童话故事？”
耐下心来听完小蓝的诉求，那时候的启明惯常地皱着眉，评判得毫不留情。
眼下——
“难怪当时会胡扯出什么[死神]，还强调必须有恶魔翅膀的描述……”
随意地瞟了眼不远处那名身负恶魔之翼的不速之客，想起当初的启明迅速领悟了那些前因后果，恍悟地喃喃自语。
那说话的语调始终平如直线，哪怕前一瞬有不知名的力量发起攻击，利刃般的暗影擦过脸侧打在身后的椅背上——几缕被顺势削去的发丝还轻飘飘地悠转于半空，启明旁若无人地安坐在办公椅上，对这般死亡威胁全然不屑一顾。
同样被他冷眼无视的，还有那一份原本在他手中的、被影刃波及的报纸样刊。
——号外！大学士诡异暴毙一案惊现新进展！魔人症药剂研发手稿深藏地下室角落，笔迹与大学士的字迹严重不符！
——大学士强取豪夺！德不配位！不仅把[死神]的药剂据为己有，还污蔑为那位大人代行的[小蓝]！
——这是天罚！是[死神]的怒火！是为制药助手[小蓝]追讨的公道与报复！
随着纸张在某种不知名力量的作用下径自卷边、变黑，印刷在纸面上的这些字句逐渐从清晰变得再也无法辨别。
这叠报纸很快就碎成齑粉。
隔着随气流飘过的纸屑灰烬，启明望向办公桌前不远处的那个青年身影。
头上尖锐的弯角、背后漆黑的蝠翼，无不彰显这名存在的非人身份。
那一双翠色更是寒冰幽深，杀气腾腾。
“杂技耍够了没？记得赔钱。”
启明这话平静得嚣张，直指面前这名身着黑衣的不速之客。
尽管这是初次见面，但启明一下子就认出来了——眼前这个背负漆黑恶魔之翼的、不请自来的家伙，就是小蓝之前拜托自己塑造在舆论中的……
“……[死神]大人。”
这个称呼被启明念出，语气冷漠，却又莫名透出挑衅的感觉。
即使开局气氛如此的剑拔弩张，堪称天坑，但在共同的目标之下，场面总算保持在可以沟通的缓和程度。
在友好的磋商下，启明这位皇家报社的最高负责人，与这名绿发死神顺利达成一场交易。
“说了这么多……”
这样说着，坐在办公椅上的启明抬眼望向对面。
哪怕才刚从对方口中得知小蓝的消息，听完合作方案的启明也没有急于表态，而是习惯性地皱着眉，顺口向绿发死神提了一个问题：“是小蓝让你复活他的？”
对此，绿发死神沉默。
只不过，启明似乎对这个答案也没有多少执着。
“算了。不论是对你的想法，还是对你们之间的纠葛，我都没有任何兴趣。”
启明别开眼神，冷淡的语气显出先前的话不过随口一问。
“我只认结果。”
说完，他干脆往后瘫回到办公椅内，背靠着先前被死神之力侵蚀出一角炭黑痕迹的椅背，兴趣缺缺似换到别的话题：“还有，你别再去医院找极光。”
听着这不容拂逆的语气，成人形态的绿发死神眼眉一挑，“凭什么？”
“他是我……”
话到嘴边，启明却微妙地忽然安静下去。
“你？”这话听着言犹未尽，不耐烦的死神皱着眉定睛望去，“你什么？”
坐在办公椅上的这个人若无其事地别开眼神，嘴边的话也换成另一个说法——
“他是小蓝从魔人症中救回来的，第一个人。”
魔人症。
一个无论贫富贵贱都可能会患上的不治之症。
患者在病程晚期，全身的骨头和关节会长出尖刺。整个人的外形酷似传说中的恶魔，魔人症因此得名。
还记得极光患病的那时候，第一版魔人症的对症药剂已经面世。只可惜，这个药剂并不完美，治愈率仅有六成。
不幸的是，患病的极光，不在这个概率之内。
刚得知这点，那时候的启明听完医生的交待，面无表情地推开一个病房的门。
先前涌进来进行急救的医护人员已经悉数离开，此时在这个收费高昂得让人望而却步的单人病房内，只余下病床上一名奄奄一息的患者。
他就是[极光]。
走入病房后，启明盯着病床上的身影，眉头早在沉默中拧成结。
他想起前不久，那个大学士让他放弃的话。
启明的报社是王国的喉舌。作为至高负责人的他，自然多的是与伯伦希尔皇家研究会打交道的机会。
这样的身份在社会上举足轻重。只不过，病魔并不买账。
“既然这是你发明的药剂，你怎么就想不出改良的手段？！”启明的语气始终冷漠，态度却是愈发的森寒，“要是你办不到，那就立刻组织团队协作研究，就算换人也行——无论如何，我只认结果！”
随后大学士顾左右而言他的表现，看得启明目光一凛，默默半眯起了眼。
因为他知道，那是心虚的反应。
直至见到现在的极光，启明的这点疑心，迅速发酵成暗涌的怒火。
不过在病人面前，他依旧不动声色。
来到床边拉开椅子坐下，启明把手中的文明杖靠到床头柜边上，伸手握住极光冒着冷汗打着颤的手，入手触感竟然是新的尖刺在极光掌骨位置的蠢蠢欲动。
察觉到手上的力度，病床上的极光挣扎着抬起眼皮。
“抱、抱歉……明总……”
艰难地望向边上的那个人，他勉强地笑笑。
“让你……看到，我这、这个……样子……”
虚弱地抽着气这般说着，忽然间，架不住病骨上那阵阵暴起的钻心锐痛，最终，从他紧咬的牙关间，还是断断续续地绷落零碎的痛哼。
眼下的他，盖着被单的身上已经有嶙峋的尖刺冒出，部分关节也被卡锁，只能僵硬地躺在病床上，在尖刺外向破出皮肉、内里压迫神经血管甚至髓腔的痛苦中苟然残喘。
显然，极光的躯体开始步入病程的晚期。
“要放弃吗？”启明的话音冷静，隐约有令人镇定下去的感觉。
哪怕痛得视野模糊，闻言的极光依旧竭力看向启明的双眼。
“不……”
像是从对方的眼底中看出了些什么，极光努力地尝试如常回出笑容。从痛得苍白干裂的唇间，虚弱的话音应出了顺从的意愿。
“我还、撑……撑得住……”
语时，疲弱的指尖尽力回握那只一直握住自己的手，极光忍耐着痛苦深吸了口气，磕磕碰碰地努力把话清楚说完——
“明总你……不用……担心我、会……放弃……”
听清楚极光的说话，启明眼角一紧。
一是哪怕病重，极光依然轻易看出他的心情，读懂他的不甘失败；二是明明极光顺应了他的意愿而对病魔顽抗到底，他的心却依旧被紧紧揪住。
眼见先前服下的镇痛药剂似乎效力不足，启明那双平素波澜不兴的眼中，沉默地浮起了隐忍与怜悯。
很快，他又压下眼里的所有情绪，沉默起身，准备出去呼叫医护。
正巧，这个病房的门，悄悄地被推开。
下一刻，一颗蓝毛脑袋小心翼翼地从门板后伸出，与寒着脸的启明正正对上视线，当场吓得瞪大了双眼，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那个人，正是[小蓝]。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吗？
现在站在这个单人病房的门前，启明不经意回想起这些自己无能为力的日子，想起前不久得知的、小蓝的死讯，霎时间只觉恍若隔世。
小蓝的特效药很靠谱，后续的疗养也很妥善。
理所当然地，极光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当腿关节上阻碍行动的尖刺消去，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很久的极光便试探着下地，迫不及待地开始复健。
启明拄着文明杖停在病房门前没有打扰，安静地看着极光颤颤巍巍地小心落地，双手扶着床头柜努力站稳，接着全神贯注地缓缓挪动双脚，谨慎如蹒跚学步。
原本走得还好好的……
直至极光不经意间一个抬头。
一见到门口那里的启明，他惊喜得神情登然明亮，下意识想要到门前之人的跟前。
结果，当然是脚下一软。
眼看慌乱得哇哇大叫的极光就要摔倒，还好启明及时上前扶住了他，然后领着人一步一步走回病床。
整个过程稳妥又仔细，安静中充满平和与耐心，与启明那副动不动就不耐烦的冷脸相比，完全是两码事的风格。
然而此刻扶着极光在走的，确实是启明本人。
大概意识到这个画面中的迥异实在割裂得吓人，直至被小心扶回到病床乖乖躺好，极光到底是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虽然不明白极光忽然在笑什么，但启明没有收回扶持的手，若无其事地平淡发问：“现在感觉怎样？”
“已经好多了！”明白这种语气之于对方已经是温柔级别，刚下地走了两步的极光很是开心满足，神采奕奕地应过话，同时笑弯了眉眼，“谢谢明总。”
无需极光客气邀请，启明自己就坐到病床边的那把椅子上，熟门熟路得很。
熟知对方的行为模式，贴心的极光兴致勃勃地给对方递话：“明总最近过得还好么？”
启明幽幽看了他一眼，然后直接开始——
“黄连太活泼了，一点也不好遛。”
“不过黄连再不好遛，也比那些脑子不灵光的蠢蛋强。”
“现在的那几个仆人一点用都没有，我真不明白就那么丁点的小事，怎么总是办不妥当。”
……
极光耐心地听着对方平铺直叙般的抱怨，不时在合适的地方出言应和或安抚。全程笑眯眯的样子，看似听得津津有味。
这不过是因为，他觉得，皱着眉碎碎念的对方，有种带着孩子气的感觉。
——很……可爱。
不过，见到对方能在自己面前重新表现得放松，极光为此由衷地高兴。事关从他发病确诊、而且特效药对他不起作用开始，启明就一直是那副凝重的面容。
现在这样是他久违的经历——在他被魔人症侵蚀健康之前，这可是他的日常。
当启明一路仿佛不带喘的那样吐槽完心里想说的，之后，整个病房安静了下来。
当中流淌着和谐的气氛，宁静怡人。
启明打量着坐在病床上的极光。
喝下小蓝提供的药剂后，那些狰狞的尖刺早已尽数消去。
尽管面上不显，但看着逐渐恢复健康的对方，启明的内心其实充满欣慰。
在启明安静的视线中，极光被看得莫名地逐渐脸热，不知不觉间有些不自在地搞起小动作，试图分散自身对这股视线的在意。
当手不经意拈起贴到肩头的发尾，极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明总，你知道我的发圈在哪么？”
启明应答的语气平常：“在黄连那里。”
“欸？”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