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阳悄咪咪问了一嘴护士他住院的医疗费，看到五位数，人就懵圈儿了。

当透明人当久了，直观感受到明目张胆的偏袒，他沉溺其中不愿自拔，但当偏心超出了他生活水平和认知后，他心底钻出密密麻麻的疑问：他值这么多钱吗？他配享受这么好的待遇吗？要不是自己没处理好，沈大哥要这样帮忙吗？

他闷闷不乐的躺在床上，目不转睛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发呆，那串数字和爸爸的话在他脑海里来回重复切换，他对自我的厌恶到达了顶峰。

他不想沈大哥因为他而做出更多付出，沈大哥对他够好了，更不想听从爸爸的话从沈大哥身上捞好处。

顾青阳正难受着，沈大哥推门进来了：“穿衣服，走了。”

顾青阳闷声应下：“哦。”

说完，他就拿着衣服钻进被窝里面捣鼓。

沈大哥看着鼓囊囊的被子一会儿左边凸起一块，一会儿右边支棱出个角，有点儿滑稽。

但之前顾青阳没有顾忌当着他面换衣服，今天却躲起来了，不会他爸妈给他打了，身上有淤青吧。

他担心归担心，并没有掀开被子，耐心的等顾青阳换好衣服。

倒不是挨打了有淤青怕被看到，而是顾青阳明白自己对沈大哥的感情，怕出糗。

好几分钟过去，顾青阳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从被窝里爬出来，额头挂了一层细汗，脸也红扑扑的。

“拿着，刚忘记给你了。”沈大哥打量了顾青阳几秒，从包里拿巴掌大小的长方形盒子扔到顾青阳身上。

盒子本身不大也不重，但顾青阳看清上面的字母，就感觉腿上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压得他抬不起腿。

手机。

爸爸妈妈都没想过给配一台手机方便联系，沈大哥却能风轻云淡的为他准备好。

他从沈大哥那里得到太多太多东西了。

最开始，沈大哥嘴上说着嫌弃他满脸皮肤病又别扭给他送药，说他烦人又迁就他的要求，后来，沈大哥说话没那么难听了，替他出头带他看医生，在他昏过去希望渺茫的时候找到了他，守在病床边小心照顾了一整晚。

他更加说不出口爸爸让他问的话。

“遇到事就给人打电话，不然死哪了都不知道。”沈大哥努努嘴，话说得很毒。

“谢谢。”顾青阳低下头，指甲在平整的盒面上留下几道抓痕。

“赶紧的，医院的味道难闻死了。”沈大哥捏着口罩的上侧往上提了提。他是真的讨厌医院的味道，因为他妈就是在病房里面走的，走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他跟浓烈的消毒水味。

沈大哥带着顾青阳在附近吃过早餐后，叫了Uber送顾青阳去上学。

沈大哥推开车门，长腿一跨就下车了。

徐徐清风撩起沈大哥额前柔顺的刘海，露出自然下垂的眉毛，光看眉眼挺温柔，但他长得高穿得张扬，又一头粉毛，特别显眼，好多学生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沈大哥左手拿着手机刷屏右手拎着书包，跟顾青阳并排走，目光梭巡了一圈，没在人堆里发现那三个小白男，有点失望。

到门口了沈大哥也没把书包还给顾青阳，依然往学校里面走。

“哥，你不走吗？怎么跟着我进学校？”顾青阳眨巴眨巴眼睛。

顾青阳伸手去够自己的书包，沈大哥又换到另外一边，压根不想给他。

“我爱干嘛干嘛，关你屁事。”沈大哥白了顾青阳一眼。

顾青阳边哦边点头，乖乖的跟在沈大哥身后。

让顾青阳和那些围观的学生更意外，门卫居然没有拦，反而跟沈大哥打了个招呼，沈大哥手机递过去给门卫看了看就进去了。

教学楼矗立在花草茂盛的广场背后，蜿蜒的校道挤了很多学生，沈大哥跟顾青阳无疑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顾青阳浑身不自在，平时恨不得没人看到他，这样更安全一点，今天沈大哥送他上学还跟进来了，一堆人盯着看他门，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叫他浑身难受，仿佛在一群人的注目礼之下裸奔。

几分钟的路程，顾青阳走得特别艰难，他稍稍低头左右瞟，沈大哥看见他低头就揪紧他后衣领，给他头掰起来。

“给我抬头挺胸走路。”沈大哥象征性的拍了拍他后脑勺。

“哦。”顾青阳嘴上说着哦，话音刚落头又习惯性的垂下去。

沈大哥收起手机，稍稍弯腰搭着他肩膀，托起他下巴。

周围的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顾青阳更加难为情，他被有色眼光看没所谓，但他怕沈大哥也被那些学生认为是怪胎或异类。

终于到教学楼，顾青阳如释重负不由得松了口气。

“带我过去。”沈大哥看了眼顾青阳：“不是你教室，是那三个傻逼的教室。带我过去，然后你去办公室找能管事的老师过来。”

沈大哥说着摸了摸顾青阳柔软的头发。

顾青阳一下就明白了。

沈大哥来给他找场子！

他跟爸爸妈妈说了之后，除了第一次换来了有点点效果的沟通，后面换来的都是“他们家里有钱我们得罪不起”，还有拿“为你好”作为冠冕堂皇的理由，叫他忍叫他躲。

有人为他撑腰，是他早就失去的奢望。

他早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不再抱有幻想，但当曾经梦寐以求的真真切切实现时，强烈的激动差点让他站不稳。

汹涌澎湃的暖流从加速的心跳中往身体各处奔腾，他掐了一下自己大腿，刺痛的感觉立刻跟身体里乱蹿的激动合二为一。

不是做梦。

可同时，他又不禁在心里问自己：你配吗？

喜欢一个人，会不断放大对方的优点，而自己则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变得自卑。

而本来就自卑的人会更加自卑，渴望别人对自己好，渴望得到偏爱，但当渴望的东西真的降临到自己身上，第一反应是真的可以拥有吗，自己真的配吗？

顾青阳仿佛走在云端之上，每一步都不真实，每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看看沈大哥还在不在他身后，他怕一回头沈大哥消失了，如此真实的一切都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场景。

还好，还好次回头，沈大哥都居高临下的跟他对视。

顾青阳带沈大哥到教室门口就走了，等他回来就看到沈大哥把教室当自己家似的，翘腿坐在讲台的凳子上，微微眯起的眼皮那看垃圾似的眼神充满了不屑。

教导主任看到也愣了下。

“哥，老师来了。”顾青阳敲了敲教室门，提醒道。

沈大哥扫了眼，教导主任是个四十来岁身材匀称的绅士大叔，不过一想到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师是个和稀泥的人，心里还是生出厌恶。

他跟教导主任点了点头，还是坐在凳子上没动，直到教导主任走到他面前，才不紧不慢站起来，走到后排仨小白男旁边。

沈大哥敲了敲小白男的桌面。

“You didn't appreciate the opportunity which I’ve given.”

沈大哥脱口而出的流利英语冰冷又尖锐，但那些话语传到顾青阳耳畔，就变成了让他安心和骄傲的后盾。

“你有什么事？”教导主任皱了皱眉。

“你通知他们父母，三十分钟之内到学校。”沈大哥跟教导主任说话一点儿也不客气，冷冰冰的命令像一把利刃，教室里的空气都骤然降了几度。

学生平时就挺怕看起来好说话实际特别严厉的教导主任，而眼前这个粉毛，一点都不把教导主任放在眼里，让他们又好奇又害怕。

最害怕的还是那三个欺负顾青阳的小白男，他们嚣张跋扈归嚣张跋扈，还害怕教导主任的，而这个护着顾青阳的粉毛，压根都不正眼看教导主任。

他们现在害怕不是后悔了，而是知道上次在超市，粉毛是真的放过他们给足面子了，但他们一意孤行，现在快要出事了。

顾青阳听着沈大哥跟教导主任流利的交流，习惯性的将听到的句子，转化成了他这段时间经常跟沈大哥说的中文。

“为什么要联系……”

教导主任没说完，沈大哥竖起手指做出“嘘”的提醒，然后划了两下手机。

“我没说你可以打断我，把视频看完再开口。”沈大哥看教导主任的眼尾透着不满。

等顾青阳找人过来期间，他就拿数据线将手机和教室的电脑连接到一起，随他点的那两下，电脑屏幕开始快速跳转到超市场景的视频画面。

只见视频里，仨小白男堵住顾青阳，又推又拉的，很不尊重人。

沈大哥拉了一下进度条，视频快进到顾青阳正常防卫，反而惹怒了三人，领头的指挥另外两个左右包夹，不占理还要动手的无赖样十分面目可憎。

是的，沈大哥问超市的工作人员要了那一段监控录像，他就怕那三个傻逼给脸不要脸，于是留了一手。

教室里好多学生的都齐刷刷看向后排那仨，他们平时在学校欺负顾青阳就算了，在外面遇到还要找麻烦，就太蹬鼻子上脸不知天高地厚了。

“当时你们怎么跟我说的？不再找他麻烦。前天你们干了什么好事，嗯？”沈大哥眼底挂着心疼的看了眼顾青阳，紧接着眯起眼睛，犀利的目光疾风骤雨般袭向后排，厉声质问。

教导主任更加懵了。之前他确实应顾青阳父母要求约谈了那三个男孩的家长，但后来顾青阳家长说不追究了，他以为事情解决了，没想到今天来了个大的，这要是传出去，他们学校声誉会大受影响。

教导主任看着那些画面紧张到心都揪住了，往前迈了一步，身后就响起噔噔噔的高跟鞋声音。

平时护着顾青阳的艺术老师赶过来了。

屏幕上的画面刚好换成了顾青阳躺在医院昏迷挂点滴，视频里的顾青阳哪怕闭着眼睛，睫毛仍不停的微微颤抖，脸色煞白不像个活人，嘴唇还有没完全褪去的紫色。

那憔悴到轻轻一碰就碎的模样格外触目惊心。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沉重杂乱的呼吸此起彼伏。

沈大哥心里也难受，他没说一声就将顾青阳脆弱的模样放了出来，但他不这样做，就没法引起老师的重视，他要教导主任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沈大哥偷偷看了顾青阳一眼，刚好跟顾青阳四目相对，他从那双亮晶晶的异色双眸里看到了溢出的向往。见顾青阳没怪罪他，才好受了些。

沈大哥修长的手指又滑了一下，画面变成了湿哒哒的校服，想都不用想那肯定是顾青阳的衣服，下一秒画面变了顾青阳的诊疗结果报告。

着凉高烧的字样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湿哒哒的校服、和、一直针对顾青阳的三个人，一联系起来，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艺术老师气到嘴唇发抖，她尽力了护着顾青阳，但是她始终是刚入职没多久的年轻老师，只能看到的时候管一管，可她没想到，那三个人那么过分。

她想上前问情况，沈大哥又是一个眼神给她瞪了回去。

正常情况来说，扰乱教学肯定要被抓进去，但是视频内容事关学校声誉，教导主任又看得出，眼前的粉毛是真的想解决好问题，所以就没有声张。

很快，三个家伙的监护人都到了。

小会议室里气压很低，沈大哥一个人面对三个大人一点都不带怕的，目光阴冷狠戾，恨不得在他们身上剜上好几刀。

三人的家长还是以前那副摸样，觉得顾青阳他们家这样搞就是求财，压根没放在眼里，开口就是：开个价，事情就过去了。

但很可惜，来的人不是顾青阳爸妈。

沈大哥一点都不惯着他们的臭毛病，抄起水杯就往他们身上泼。

教导主任跟艺术老师都呆住了，他们是真没想到粉毛猖狂到这个程度。

只有顾青阳担心，担心沈大哥会不会遭到报复，毕竟他们三的爸妈在这边还是有点钱势的。

“既然你们不想解决问题，那我不介意走司法途径。我看了当地的法律，依照条例，你们三个已经违法了，传出去对学校名声不好，对各自以后的人生也不好，不过你们无所谓，我也不介意。”

沈大哥翘起二郎腿，游刃有余的说出拗口的法律条例。

顾青阳此刻才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沈大哥只是看起来混混，但文化水平很高，英语词汇量比他在国外生活多年还多，好多专有名词他都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