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第五天。
邻居们都知道文莲家的女儿回来了,早晨出门买菜能遇着,晚上饭后遛弯儿时不时也能碰着。寒暄时少不了夸赞,说章心燃女大十八变,小时候就俏得像个芭比娃娃,如今更是越变越漂亮了。
文莲面上得意,转眼没旁人了就要催章心燃快点儿的,该回鸢兰回鸢兰,正是事业上升期,莫要在家里好吃懒做,是谁说恋爱不谈没事,钱少赚一分不行的?
章心燃答应:“回,给我爸过完生日就回!”
她没有跟文莲和章卫提自己在群里大杀四方之后毅然辞职的事情,免得让他们多操心。
章卫的生日在明天。
章心燃决定由她来下厨做大餐,菜单都罗列好了,文莲却竖着眉毛一百个不放心,骂她一个十指没沾过阳春水的小丫头片儿能做得了什么,别把厨房给烧了。
章卫却期待道:“做成啥样都吃。煮面吧,煮碗长寿面就行。”
章心燃觉得心酸又温暖。
这几天的居家生活过得太安逸,幸福到晕头转向,就像她对谢简情说的那样,一切失而复得,管他什么心病,都能治好了。
吃爸妈做的家常菜吃到满足,可这辈子的爸妈还没有尝过她的手艺呢。
章心燃也不算是说谎道:“放心吧妈,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下厨颠勺好久了,就等回来给你们露一手。”
大餐就这么定下来。
今天一早,章卫开车送文莲去上班,而文莲惯常骑的电动车留下来给章心燃,方便她去超市或者菜市场。
还要买个生日蛋糕,虽然文莲叮嘱过好几遍:骑车慢点、用刀小心、别买蛋糕!
章心燃不听话,小电驴往甜品屋门前一停,进去就预定了一个八寸的水果蛋糕。
祝福语用巧克力板雕刻,就写:祝章先生55岁生日快乐!
一个上午一直奔波忙活,终于把食材买齐。
章心燃累且快乐,打开冰箱用冰镇汽水灌自己。
中午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文莲是幼儿园厨师长,每天琢磨小朋友们的菜谱,章卫是家装公司的老板,也忙,两人中午都不回来,所以章心燃打算就拌个麻酱凉皮儿简单饱腹。
吃完,躺在阳台摇椅里吹吹风,歇一会儿。
她给谢简情发消息到:拆线了吗?怎么样?
谢简情在留宿后的第二天就走了。
那天早晨章心燃和他一起去早点摊上喝豆花儿庆祝重生,本来过完早就说去医院换药的,谢简情没让她麻烦,取车时把《端午粽子礼盒》的项目计划书拿给章心燃,问她要不要接。
当然要,章心燃信心满满,保证道:“我肯定比上辈子设计得更出色。”
两人约好之后在鸢兰见,随时联系。
谢简情:【照片】。
谢简情:刚拆完,纱布还得缠两天,之后就没事了。
章鱼小丸:太好了,希望不要留疤。
谢简情正坐在宋倦的副驾里,看手机看着看着突然一笑,引得宋倦好奇道:“乐什么呢?”
“你知道哪儿有技术好点的纹身师傅么?”
“干嘛?你要文?”
谢简情把左手转转,说:“留疤了我就去文一个。”
前方红灯,暴雨砸在车上发出震耳的哗哗声,雨刷几乎失效,长街上的车流全都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在行进。
宋倦拉起手刹,看谢简情又低头打字了,不用再猜,对面肯定是那个叫章心燃的。
真服气。
当谢简情冲去竺野干完架又跑去七仙借宿再回来之后,宋倦第一时间就刨根问底了,得到的解释是:章心燃是早就认识的,可惜名花有主只能暗恋,藏在心里谁都没有讲。现在闻述不知好歹、不知珍惜,他没法袖手旁观,于是乎,就这样了。
宋倦感叹:“你和闻述,你们俩这孽缘。”
谢简情也叹:“估计还没完,接下来他肯定要胡搅蛮缠。”
X:鸢兰暴雨倾盆,你那儿下了么?
章鱼小丸:妖风阵阵,估计快了吧,还蛮凉快的。
章心燃眺望远处的公园,乌云压得很低,绿树林被吹得大片翻白,湖水也粼粼波动。
世界末日一样。
她和谢简情闲聊了几句,情不自禁对着阴沉且磅礴壮阔的天色晃起神,那个模糊的念头又浮出脑海,有点想分享给谢简情听。
章鱼小丸:你最近一次和你父母一起同框拍照是什么时候?
X:印象里已经很久了,非常久。
X:我找找相册。
章心燃回复“嗯”,再打字到:你这辈子有没有冲动做点不一样的事情?伴尔以外,从没尝试过的那种。
还没等到谢简情的回复,门铃突然响了。
章心燃从摇椅里坐起来,嘴里喊着“来了”,心里猜来者是何人。
家里的防盗门上有猫眼,章心燃不乐意用,因为对恐怖电影里那种从猫眼里看出去,结果看到一支正对的枪眼,的情节有挥之不去的阴影。
虽然知道这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可能。
她问:“谁啊?”
外面答应:“送蛋糕的。”
章心燃开门,接过蛋糕放到玄关柜上,还要再签个字确认签收。
走廊里电梯“叮”一声,有人出来了。
章心燃一抬头,以为是邻居要打招呼,却比恐怖电影还要惊悚一般,看到闻述沉着脸大步朝自己走来。
小哥拿上签收单转身就跑,根本不在乎有新的访客到来,只怕错过电梯。
章心燃回神后第一反应就是要关门,可惜闻述更快一步,抬手抓住门框,直接迈进屋里,随后反手将门重重带上。
章心燃跌撞到墙上时,把灯光的总开关压到了,本来充满光亮的客厅陡然陷入昏暗。
窗外乌云密布,屋里的气氛也压抑到几乎喘不过气。
章心燃一步步后退,碰到沙发了才被迫停下来,飙升的肾上腺素让她大脑除了紧张感受不到任何其他情绪,耳朵里也尽是尖锐无比的长鸣。
闻述站停在三步之外,盯紧猎物般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开口道:“宝宝。”
应该是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胡茬有点长,黑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睛,以及沙哑的烟嗓。
章心燃抿着唇,对这句昵称已经无感,心里只想着他罪有应得... ...当她发现他出轨后,她有多煎熬,现在的闻述也不过是她那时所承受的百分之一。
耳鸣在强迫自己冷静后稍有缓解,章心燃冷声道:“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闻述没有回答,而是服软似的长叹一声:“我不想吓到你。你先坐下,我们把话说开。”
“你已经吓到我了,”章心燃神经绷紧,又问一遍,“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闻述抬起双手抓了抓头发,喉结滚动仿佛手枪上膛。
他闭了闭眼,浑身竖刺的章心燃让他既陌生也恼火:“前几天我一直在家里,没去上班,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想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想不出来。从我跟你表白以来,我们从没有吵过一次架,我有多喜欢你、多爱你,你应该能清楚地感受到。”
闻述重新看住章心燃,一字一句道:“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最好不要再把做噩梦那套骗小孩儿的瞎话搬出来糊弄我——章心燃,你为什么要分手?”
昏天黑地的雨幕顷刻劈下,衬得房间里死寂一片。
闻述站在原地。
他觉得自己格外有耐心:“我今天去公司,才知道你已经离职了。”
说完一笑,朝着章心燃逼近一步:“不管你是不是在躲我,我都觉得,我再找不到你、再不能跟你这样面对面说话,我就要疯了。”
章心燃心跳如雷,眼眶却很不争气地潮热起来。
就和那天跟他一起从机场走到地铁站时的心境一样,她知道眼前的闻述很爱自己,所以相对应的,她就只剩下怨恨和恶心。
再爱她又如何,她就是被这份爱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作践过。
泪珠还是滚下来了,章心燃心痛得快要窒息。
“我本来想去找徐林的,但走到一半,又折回到办公室。我想起你有一次来陪我加班时,用我的笔记本上过淘宝。于是我切号登录,就看到了你所有的收货地址。”
闻述坦白完毕,房间里再度陷入死寂,只有雨水砸在玻璃上的吵闹声。
章心燃微微摇头。
她深呼吸道:“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之前被热恋冲昏头,出个差冷静下来了,发觉也没有多喜欢你,新鲜感作祟罢了,还是单身比较快乐。”
她不敢再用“恶心”来刺激闻述,此时此刻,情况怎么看都不太妙。
果然闻述又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质问道:“徐林跟你说什么了?又挑拨离间,宣扬她的单身主义?”
章心燃屏住呼吸撤退到茶几和沙发之间,那把水果刀就放在果盘里。
她用手背抹一把脸:“没有,不关徐林的事。”
“那就是谢简情?”
章心燃一愣,反问道:“谢简情?”
闻述没再做声,眼神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森然可怖。
章心燃咽下一口,浑身顿生出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冲动来:“视频里和你打架的就是谢简情,对吧,你的发小。”
闻述沉默以对,章心燃提气道,直接用上命令的口吻:“你告诉我,你们到底有什么过节。”
“你没必要知道!”耐心耗尽,闻述怒极地咬牙切齿,“章心燃,我虽然很不想这么问,但是除了这种可能性,我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你是不是在出差期间,出轨谢简情了!”
章心燃被吼得发怔,不可置信地甚至气笑了。
她喃喃道:“... ...你、你说什么?”
闻述转圈踱步,又把章心燃看住:“出差回来,无缘无故和我闹分手,我回到公司,好几年不联系的谢简情二话不说上来就挥拳头。本身就已经够蹊跷,可你知道我今天去公司,传言都是怎么传的么?说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被你的护花使者教训了,而你伤心离职,再也不想见到我,朋友圈都删得一干二净。”
闻述眼角猩红,自嘲的轻笑看起来狰狞无比:“宝贝儿,你说我冤不冤枉?”
章心燃怕得腿都有点软,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来。
静默的对峙一秒、两秒、三秒。
水果刀就在视线之内,只要弯下腰再伸长胳膊就可以拿到。
可惜闻述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他在章心燃刚刚弯下腰的时候就将距离拉近到咫尺,手上的力道没有分寸,攥住章心燃的肩膀就把她掀倒进沙发里,随后欺身而上,用宽厚的身躯将章心燃完全压覆住。
沙发因为剧烈的挣扎而不断震动。
两只手腕被压制在头顶,两条腿无论怎么踢踹都踹不到分毫,脸颊被狠狠捏住,无处可逃地承受着啃咬一般的强吻。
章心燃头晕目眩,胃里翻腾起剧烈的恶心感,尖锐的耳鸣也如长枪般重新刺穿脑海。
她呜呜嗯嗯的抗拒引不起任何怜惜,闻述吻得充满惩罚和发泄,恨不得把身下的人就这样吞吃入腹。
下一秒,钳制的手指才稍有松懈,舌头就被猝不及防地重重咬破,这一瞬间的剧痛几乎让脑仁都麻木了,眨眼就是满嘴血腥。
章心燃顾不及许多,立刻推开闻述就滚下沙发,连跌带爬地扑向茶几旁的垃圾桶,抱在上面吐得直不起腰,背脊一阵阵痉挛和颤抖。
闻述死死地抿着唇,喉结滚动,把浓郁的血沫全都咽下去。
他站起身,垂着手,眼里又痛又冷漠地看着跪趴在地毯上的章心燃,心灰意冷到什么都不想说了。
可他张开口,哑声道:“你还记不记得,你陪我加班的很多个晚上,你坐在我怀里偷偷地跟我讲公司的坏话。我们一起策划辞职,去天南地北游山玩水,我都已经想好要在什么地方和你求婚。”
呕吐声还在继续,听起来那么难受。
闻述说:“章心燃,我不想分手。”
章心燃流着泪,慢慢地坐直了,抬手用抽纸擦掉脸上的污渍。
她没有说话,太累了,身体和心里都好酸好酸。
或许现在的闻述,能体会到她当时所受煎熬的百分之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