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清檀压下心里的疑惑,跟上了宁珏的脚步。
他走得并不快,边走还边和闻清檀闲聊,让这一路不显得那么无趣。
他和裴蕴之不同,对于闻清檀所提出的相左的观点,裴蕴之总是会据理力争加以反驳。但宁珏总会认真地听闻清檀讲述心中所想,像潺潺清泉一般,又莫名地让人有些沉醉在这温柔之中。
两人走了大约有一炷香,宁珏忽然停下脚步:“到了。”
“嗯?”闻清檀疑惑地转了转头,发现自己正身处行宫里的靶场,四周视野开阔,除了藏在暗处的箭靶,她找不到任何有异样的地方。
她眨眨眼,狐疑地抬头看向宁珏。
“看天上。”宁珏嘴角噙笑,指了指头顶。
他话音落下,闻清檀随之抬头的一瞬间,一朵烟花乍然绽放。
随后数缕光华紧随其后,陡然升空,“轰”地一声接二连三地炸开火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编织成斑斓十色的灿烂云霞。在烟花的映照下,两人周身被一同照亮,恍若置于金碧辉煌的神宫之中。
烟花不断地升入长空绽放,璀璨如碎星般的光点化作流星,从万丈高空坠落,为夜色拉上珠帘般的帷幕。
闻清檀一脸惊讶地看向身侧的宁珏,才恍然发现,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自己身上。
烟花放完了,夜色再次归于寂静。宁珏大着胆子将闻清檀鬓边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而后,柔声开口。
“行宫不好准备旁的东西,正好陛下赏了我一些烟花,我便借花献佛了,”他嘴角含着化不开的笑意,满眼都是闻清檀,“喜欢吗?还有一些,你若是喜欢,我让明川再放给你看。”
闻清檀望进他的双眸,迟迟都没有说话。
从前她错遇歹人,那人也曾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但再好的伪装,始终敌不过眼前的赤忱。
原来不用矫饰,有的人真的可以做到眼眸中只有一人的倒影。
万籁俱寂,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震如擂鼓。
“再放些吧,”她蓦地笑了,“我很喜欢。”
藏在暗处的明川见状,立刻点燃手中引线,五光十色的烟花再次升空绽放,照亮天地。
**
在行宫又小住了几天后,皇帝终于打算启程回宫。
眼下已经是四月底了,外面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闻清檀便常和宁鸢她们约着去外面转转。崔慈见她开心,也根本没打算拦着,只是叮嘱凝竹照顾好小姐。
今日她打算和江疏雨去市集上闲逛,上次想买胭脂来着,结果半路遇到裴迢迢最后空手而归。眼下江疏雨的胭脂全都用完了,便缠着闻清檀陪她再来一次。
“好险,”江疏雨左右瞧了瞧,“这下你那个婆婆和小姑子都不在,应该不会出岔子了,这下我们能安心排队了。”
闻清檀打趣:“你一个国公府嫡女,原可以直接叫这店主将时新的胭脂款式送到府上,何苦还跑这么一趟?”
“左右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夫婿和爹爹都有公务,我和娘坐着也没事干,还不如出来消磨下。”江疏雨挽着她的手,无意间摸到了她腕间的镯子,好奇地举起她的手看了看。
“我记得这镯子是有人献给陛下的吧,他一共得了两对,一对儿赏了我爹,另一对儿可是给了梁王来着,”她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脸意味深长地看向闻清檀,“他居然转手就给你了?”
闻清檀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手,低低“嗯”了一声。
江疏雨的八卦之心立马作祟,压低声音急切问道:“如何,你是怎么想的?”
“梁王厚重自持,我……”闻清檀有些犹豫,“我还是怕耽误他,一直没敢做决定。”
“哎呀,他都等了这么多年了,还怕你耽误?”江疏雨着急地跺了跺脚,“好檀儿,我和阿鸢都觉得梁王是个可托付的人,他又一再帮了你那么多次却什么都不图,你若是再不表态,只怕他心都要碎了。”
闻清檀心虚地回避她的目光:“我再想想,再想想……”
江疏雨知道她的性格,再加上裴蕴之一事让她伤得不轻,不能立刻逼着她再许他人。
“也罢,”江疏雨重新挽上她的手臂,“还是你自己的心意最重要。”
排了一会儿的队,江疏雨终于如愿买到了自己最喜欢的胭脂,而后她又拉着闻清檀说想再去百芳园转转。
两人坐在马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江疏雨掀开帘子朝外边望了望,忽然有些惊奇地喊了闻清檀一声。
“哎檀儿,那是不是那个什么林容?”
她急忙叫车夫停下马车,接着给闻清檀让出位子,指了指不远处站在当铺门口的一个带着帷帽挡住容颜的女子。
因为见过林容太多次,就算此刻她没露脸,两人还是立即认出了她。
“她这是干什么呢?怎么跑到当铺来了?”江疏雨探头,发现林容犹豫了片刻,接着走了进去。
闻清檀没答话,而是在心里琢磨了片刻。
裴蕴之身为从五品官员,俸禄虽然算不上少,但却要供弟弟读书,还要为妹妹准备每月的药钱,以及林容和他母亲那些昂贵的首饰衣裙都得从他俸禄里出,想来一个月也剩不下多少。
要是林容想过些富足的日子,大抵会从家里拿些值钱的东西出去典当。
但……裴家剩下的那些值钱的,几乎都是她当初从闻家带过去的嫁妆。
和离时她实在伤心,也懒得计较这些东西。但如今裴蕴之和林容居然光明正大地打起了她嫁妆的主意,她实在是不能忍。
“我下车去看看。”说着,闻清檀立即起身,还不等江疏雨反应过来,她已经下了车。
江疏雨连忙跟上去,与她一起走进了当铺里。
“这么名贵的翡翠镯子,怎么才一百两银子?少说也得五百两!”林容拔高声音,语气里全是不满。
当铺老板有些无奈:“夫人,您这镯子好是好,但是上面有了裂痕,除了我谁收这有瑕疵的东西?我只能给一百两。”
“三百两!”林容咬牙让步。
最近她参加了不少京城贵妇的宴会,为了充场面,时不时就要定制一身价格不菲的衣裙,还必须得配上光华夺目的首饰,否则就得招人嘲笑。为此她将闻清檀留下的那些“脏东西”悉数找了出来,这段日子已经当了不少出去。
见到有人进来,老板并未立即回应林容的要价,而是想先招待后面这两位看起来非常阔绰的夫人。
闻清檀抬手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继续。她方才一眼便认出那枚翡翠手镯是自己婚后兄长送来的礼物,因为干活时不小心磕出了裂痕,她便将其收起来了。
老板明白了闻清檀的意思,他接过林容手里的镯子又看了看,两手一摊:“一百五十两,夫人,三百两根本不可能。”
林容沉默了片刻,就在闻清檀以为她要放弃时,林容忽然从怀里又掏出来几张薄纸。
“是地契!”眼见的江疏雨立马认出了那几张纸是什么,连忙压低了声音对闻清檀耳语。
地契?裴家除了几亩官田之外,剩下的便是陛下赏赐的一些良田,难不成林容要将这些良田典当了?
一见到她掏出地契,老板的眼睛立马放光,伸着手抢过林容手里的东西,打算细细查看。
闻清檀立即上前,开口道:“裴夫人。”
乍然听到有人叫自己,林容被吓出了一声冷汗,扭头发现来人居然是闻清檀。
她藏在帷帽下的惊慌神情立即换成了鄙夷:“怎么在这里都能碰到你?”
“这枚镯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我的东西,”闻清檀先捡起桌子上的手镯,放在掌心摩挲了几下,“你也好意思拿出来典当?”
“什么你的东西,现在是裴家的。”林容伸手要去抢,谁知闻清檀立刻收回了手。
“镯子的事情先不计较。”闻清檀给江疏雨递了个眼神,后者立即会意,一把将老板手里的地契扯过来,递给了她。
只扫了一眼,闻清檀就立即确定,这些田地就是陛下赏赐给裴家的那些。
当初赏赐刚送到时,裴蕴之还没有对她提出和离一事,她在整理时都将这些地契一一看过,绝不会认错。
“但你公然典当陛下的赏赐,此事该论何罪?”
林容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冷汗顺着额角滑了下来。
她读书不多,字也认得少,何况皇帝赏赐这些地契时她还没嫁进裴家,后来操持家中事务时也只当这些事裴家的私产,哪里知道居然是皇帝的赏赐?
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的镇定,整个人身形一晃,靠扶住柜台才勉强站稳。
“谁,谁说我要当这些地契了?”她的声音里时藏不住的颤抖与慌张,“我不过是、不过是拿出来看看,老板、老板你说是不是?”
“家父乃齐国公,”江疏雨扭头对老板温柔地笑了笑,“会将此事如实告诉陛下,老板,若你实话实说,当然无罪。但若你替此人隐瞒,到时可就要一同论罪了。”
老板“哐当”一声,一屁股摔倒在地,颤颤巍巍道:“我、我作证,这位夫人她、她确实要典当这些地契!”
“胡说八道!闻清檀你污蔑我!”林容怒不可遏地抬手,作势要扇闻清檀。
但后者立即握住了她的胳膊,猛推了她一把:“我现在就跟你去裴家,将我所有的嫁妆都拿回来。至于典当地契的事情,你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