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儿叼着三两只青虫,喂给浑身通红还未出毛的雏燕。它们在房檐叽叽喳喳的叫着,等雏燕吃完,燕子又飞远了。
终是陈阿三先开了口:“阿满,跟我回山上好不好。”
顾小满垂眸,眼里的情绪叫人看不清,她又不语,陈阿三等的有些慌。
陈阿三:“阿满...”
顾小满缓缓望向陈阿三,笑着,笑得纯白亲人,话语却叫人觉得背脊发凉:“我要报仇啊!不杀了顾姝蕊,我怎么可能跟你走。”
陈阿三道:“我说过我可以给你报仇,阿满...”
顾小满猛然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白色瓷杯摔得粉碎了,顾小满压制着心里的火气:“我有没有说过,我不需要你给我报仇,一直都是你在死缠烂打,你要走,就走,何苦要拦我的路。”
陈阿三本就气,锤在桌子上,眉头皱着,指节泛白的拳头一挥,杯茶水洒落干净,杯子与顾小满的碎道一处,他冷声强调:“我是在救你!这就是个骗局!”
顾小满瞪着陈阿三,她早被惹急了,这一天迟早要来,白皙的脖颈青筋凸现,眼眶红的仿佛染了血,顾小满狠狠扣着桌角,质问反讽:“骗局!什么骗局,我爹爹娘亲被害是骗局,天香阁拱手让人是假的?顾姝蕊顶替了我的名号成了太子妃是不是天下皆知!骗局,这些都是真的!就连我苟延残喘在这国公府也是拜你说的这些骗局所赐,如果真的是骗局,我也得打破它!”
陈阿三突然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这话对陈阿三来说本就可笑,顾小满是个姑娘,还是个比平常姑娘更较弱的姑娘。卧病在床这么久,看病都花了不少钱,不说陈阿三笑话,任谁见了她这副细皮嫩肉的模样,只怕要乐死过去:“打破!!你用什么打破!现在是你胡闹的时候嘛!”
顾小满恨得牙疼:“我用什么打破以后都不管你的事,从今日起,你我再不会有来往,欠你的钱,我会送到四方街,不用再相见了。”
陈阿三:“你说什么?”
顾小满撂下狠话想要恩断义绝,陈阿三不准。
气极反笑,陈阿三知道顾小满想摆脱自己,自由自在,他起身,面上带着和善虚伪的笑意,去收拾地上的碎瓷渣,声音冷峻:“我只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你若跟我好商好量我就不难为你,今日我们必须离开。”
顾小满恼了,要往外走。陈阿三就是个油盐不进的霸王,谁能管得了他!
她要去找云丰,国公爷扳倒皇后,她要杀了顾姝蕊,左右也算是在同一条船上。
见顾小满要走,陈阿三立即丢掉了手里捡起的东西,从后一把揽过顾小满的腰,拥入怀中。顾小满知道这是陈阿三惯用的手段,这人就是乡野长大的,不知礼义廉耻。
朝思暮想的温香软玉在怀,将他刚刚的烦躁消减了大半,看着羊脂玉般的耳垂,他情不自禁凑过去舔了一下,激的顾小满浑身一颤,差点没站稳:“陈阿三你有做什么!”
原本站在屋檐下的虞春禾同白巧,正好探头到屋内观察情况,一室内春光一览无余。
白巧觉得那再也不是他清冷高贵的阿三哥哥了:“.........”
虞春禾纠结着,觉得她的姑娘应该愿意同陈阿三亲近:“....打情骂俏好。”
白巧再也看不了了,哄着脸蹲在墙根吸气呼气,缓解心跳不适。虞春禾同白巧蹲在一起,带着笑对她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就是这样。”
顾小满挣扎,陈阿三就偏要桎梏住她:“别挣扎,我一直不舍得对你凶,小宝贝儿...”陈阿三下巴枕在顾小满的肩头,如狼似虎盯着她因为羞恼而艳红的嘴唇,耳朵,脸颊。
一只手禁锢着腰,一只手环抱住肩,用力至深,顾小满根本无法挣开:“你疯了!是谁说的有话好好说!”
陈阿三缓缓释放呼吸,按在肩上的手,慢慢覆在顾小满的颈侧,哪里跳的很快,陈阿三按住那又热又软,有力跳动着的脉搏,在顾小满耳畔留了一个吻:“跟我走吧!我保护你。”
顾小满缩着背:“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保护我。”
陈阿三:“我现在学了,不就是你们贵族那些规矩,心眼子,我现在已经会了。”
顾小满:“你先放开我。”
陈阿三:“不放,考试这么多天,抱抱你怎么了。”
这人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刚刚一副玉碎瓦全的样子,如今倒变成了无赖:“你...不要拦着我报仇。”
陈阿三头顶不停蹭他,嗅着:“若我偏要呢!”
顾小满斩钉截铁:“死生不复相见。”
陈阿三:“....”
门外躲着的虞春禾:“.....”
白巧问:“...这不是没有和好。”
虞春禾:“都搂一起了,问题不大。”
白巧心疑,真的假的。探头又要去看,被虞春禾曲指敲头。
自视颇高的贵千金诧异又愤怒的望着敲她的人:“你居然敢敲本姑娘!”
虞春禾:“....噢。”
顾小满听见屋外细微的动静,知道是春禾,她又挣扎,眼被逼的眼尾潮红一片:“你先放开我,外面有人。”
陈阿三不动声色,又贴着耳朵,旖旎道:“有人怎么了,有人你就不是你,我就不能是我了。”
顾小满想死了,被陈阿三逼得,这人表面随和玉面书生,实则无赖流氓霸道。
她不知陈阿三也累了,这些日子,最让陈阿三头疼的不是春闱会考,是山下以往他不屑了解的人和事,他也被顾小满逼得,学了许多一直深恶痛绝,繁琐无用的礼教。
顾小满:“若是你父母被杀,你苟活于世,被人诬告陷害不能光明正大,一辈子只能活在暗处,你可还能像今日这般毫无顾忌。”
陈阿三:“不能。”
顾小满用手肘向后攻击,那微末的力气,把陈阿三弄得有些痒了,又抱着人,他真就笑出了声:“阿满,不要闹!”
顾小满此刻很郑重,自她活下来,心里就只剩下恨。赵秋妍教她如何宽厚待人,却没教她怎么能不恨。陈阿三总是像玩一样,轻慢与她。
“...我讨厌你,恨你,我就算是死,也不愿同你一起!”说这话时,恨意滔天,将她所有感官覆盖,心脏因为恨,蓬勃跳动。
陈阿三察觉到不同,依旧不打算松开怀里的人。
他说的不能,不是要报仇。今生今世,他就是山里出来的,他不能' 毫无顾忌'是因为遇见了顾小满。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往往只在一瞬。
或许在哪个满山雪白的山顶,冬日阳光那样好,照在松软的稻草上。顾小满第一次睁开眼,朝蹲在一旁好奇观看的自己微微戚眉时,就注定了。
他不想失去顾小满。
陈阿三:“你要报仇,多简单,杀了顾姝蕊。今日上山,明日我就能把顾姝蕊的人头送到你眼前。”
顾小满:“....”
她哑然,陈阿三还要再说什么被前来的云丰呵斥住。
“逆子!我教你的就是这些嘛!”
陈阿三:“...”
顾小满庆幸,救星来了。
云丰一到,吓得所有人都清醒了不少,原本脑子浑噩的白巧,此刻耳聪目明,朝自家爹爹行了一礼。
待爹爹进屋才问身旁的虞春禾:“我爹什么时候来的。”
虞春禾:“我刚刚闭着眼睛,不知道,你连自己亲爹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嘛!”
白巧气结:“你...”
虞春禾学她:“我!”
白巧不想在同这人待在一处。跟在云丰后面进了屋子。
陈阿三缓缓松开顾小满,顾小满挣扎着,躲在瘟神似的藏在云丰身后,喊:“义父!”
陈阿三:“什么义父!”
顾小满道:“我参加天香阁的会考,出自国公府,如今是云国公收养的义女——陈圆。”
陈阿三愕然望向云丰。
老者白发斑驳,眼角赫然可见几处老人斑。
世上若还有能压制陈阿三的人,那便是云丰了。
“你孽障,你闹那般!我打死死你!”
云丰举起手里的拐杖就要打,陈阿三不顾的躲,只死死盯着她身后躲着的顾小满。那眼神里仿佛是千万根银针,刺进顾小满的心脏,使她呼气不畅。
云丰始终是没下得去手。木杖停在陈阿三腰际,没打下去。
陈阿三:“师傅。”
云丰气的站不稳了,白巧连忙上前扶住他:“爹爹。”
虞春禾与顾小满互看了一眼。
陈阿三不动了,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顾小满。
顾小满不说话,看着白巧扶着佝偻着背咳嗽的云国公,走到书案前想给他倒一杯茶,摸到茶壶的温度,才想起,这茶泡了有一会儿,这会儿已经凉了。
顾小满回头看向陈阿三时,陈阿三忽然扭头不再看她,开口道:“师傅,你怎么来了!”
云丰还在咳嗽,白巧慢慢帮他顺着后背:“哎呀,阿三哥哥,爹爹这些年身子已经很差了,你就不要再气他了。”
陈阿三冷言冷语让白巧闭嘴,问:“我没跟你说话。师傅什么时候收阿满做的义女,我的心思师傅不知道嘛!师傅这样,是置我于何地?”
陈阿三就是这样,脾气上来的时候六亲不认,做什么只看自己的心情,藏不住心思,说风就是雨,像个顽童一样。有时候云丰都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这样的孩子,难成大器。
云丰恨铁不成钢,叹息着怒砸地砖,那一下,砖块立即出现断裂:“你不要再说这些,国家大事面前,哪有儿女情长家长里短的,你.....”
陈阿三立即反驳,趁机指着顾小满:“师傅师傅,顾小满不家长里短,我就不会儿女情长,我是人,少年初长成,况且你说过,无家不成国,无民何以君,我也只是喜欢上一个姑娘而已,家|国大义,与我而言不过空中楼阁,海市蜃楼,何不弃之!”
云丰捂着胸口,一口气差点没上去昏厥,哭喊着:“...国之不幸!国之不幸啊!”
陈阿三:“师傅,几日无论是谁,来说什么,我都要带阿满回到山上,你栽培我这些年,我愿意做你手里的刀,可阿满不行...”
这一段话,是他的肺腑之言。陈阿三不以为耻,更自知,自己不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但薄情寡义也跟他不沾边,他就是想做山间风,天上云,自由自在,随性而为。
而如今,他隐隐觉得,顾小满若不安全,他就没了那份心性。
世人都道,一山更比一山高。
顾小满,天生就是为了克他而生,他心甘情愿。
在场的人听着看着,陈阿三一副随意淡然的样子,语气轻柔缓慢。好似梨花,随着春风婉转悠然,掉进一汤春池,荡起点点难以察觉的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