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出来，水雾迷蒙，透着寒气。顾小满披着外衣，点了油灯，拿出自己买的香料，给自己配了两幅效力强劲的安神香。用心至深，一抬头，见陈阿三坐在对面正打量着她。

那一瞬间的感觉，真的活见鬼了，心脏差点破膛而出。

.....

顾小满诧异的看着陈阿三，陈阿三微笑着，自己交代道：“我翻窗进来的。”

顾小满气不打一处来，她觉得自己再不走，不是被这人气死，就是被这人吓死。仗着自己轻功了得，神出鬼没，胡作非为！

陈阿三：“阿满，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

顾小满不耐：“做了噩梦，醒了。”

陈阿三凑上来：“什么梦，可以给我讲讲嘛！”

顾小满：“梦见你了。”

噩梦梦见你，你该自省了。

她本意损人，不想对面坐着的陈阿三闻言，眉毛一挑，歪头朝顾小满不言而喻般笑了，又问了一遍：“是梦见我了嘛？仔细说说。”

这人真的是没脸没皮了，没一点自知之明，大清早过来调戏她：“既是噩梦，自然不是好的。”陈阿三轻佻，他才不管美梦还是噩梦：“是嘛！能入你的梦了呀~”

顾小满斩钉截铁回拒，拍散他一脑门子甜甜蜜蜜，强调：“是噩梦！”

陈阿三忽然抿唇笑了，顾小满心知肚明不看他，等他笑够了自己滚。

可这人陪着一起用了早饭才滚。今日科举会考，陈阿三早早走了。香试会考设在天香阁，顾小满用完饭，就由虞春禾陪着赶到天香阁，门口顾小满收到了由虞春禾代为转交的陈阿三写的一封信。

顾小满拿过信，拆开看了。信封里，只有一句话。

“无论如何都要同我一起。”

顾小满：“......”

阴魂不散，那都有他。

天香阁的考试根本难不到她。偌大的天瑾城都，应考的只有顾小满与其她两名少女。那两名少女，在第一场默写香方时就败了，更不要说实操调制香精。

毋庸置疑，她已经完胜。

不过赵轶硬是要考她，让她继续应考接下来的两场考试。

第二场，淬炼玫瑰香精——最基本最简单的一项。

桌上放置着烧壶，滴漏，导管，顾小满在赵轶监管注视下，从容镇定挑选出鲜红完整的玫瑰花瓣，清洗干净晾干水分，放进精油中，调控温度淬炼出几滴香精。

全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直到收尾，顾小满瞧见了赵轶诧异艳羡的眼神。

顾小满：“......”

赵轶不擅此道，应当是舅舅派来的。第三场虽然不用亲手操作，却是一道出乎意料的题目——“怎么炼制一款控制人情绪的香？”

顾小满看着题目呆住。这问题未免过于直白大胆，不懂香的自然不会多想，懂得就如履薄冰，如坐针毡了。

顾小满暗暗叫苦。

赵轶也走过来瞧题目，最后一题的出题者正是皇后娘娘，在第三场考试开考之前没人知道这道题是什么。

顾小满赵轶：“.....”

看着这个题目，顾小满突然意识到，赵秋妍的话或许不是简单警醒。

是赵秋妍早就知道了一切，因此才被灭口。

这场会考是顾姝蕊组织的，可皇后的名头也在...不管如何，顾小满还是如实填上了自己所知所想。

她答：“世人生于世，生于世，难免受外物影响。就如安神香，练香与药理结合，便有了能安人心神的安神香，愚以为只差时间。”

确实是只差时间。研制这样的香需要时间，顾小满调查这背后的阴谋也需要时间。香试会考，顾小满毫无疑问是魁首。

当天傍晚，宫里就来了一道圣旨从天香阁到了国公府。顾小满戴好幕篱，喝了一小口烈酒，跟着赵轶进了宫。

皇后，难道皇后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一个确立天瑾奴制，压迫百姓，垂帘听政的异邦皇后，一个为了权力地位，虚荣狠毒，颠倒黑白，不择手段的太子妃。无论是顾姝蕊还是皇后，好像都不是什么善茬。顾小满思绪清醒了不少，还是难以想象自己要面对什么。

她的父亲顾远山乃当朝首辅，他的死，怎么可能无人问津！？单凭顾姝蕊一个人？这背后必是能权势滔天的人才能至此！难道真的是皇后！

顾小满正出神，就听见赵轶那小白脸说话了。

赵轶：“...待会进去不要乱说话。”

顾小满：“知道，多谢赵二郎。”

赵轶父母是远在江南的茶商，大哥与父亲经常出使西域，京城很少有人知道赵轶是赵家二郎。

赵轶不解：“我从未说过我是次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小满心直嘴快，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知道的。这些赵秋妍偶然提到过，现在见到人，顾小满便想起来了。赵轶不依不饶的追问：“我问你呢！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二郎的？”

赵轶皱着眉，清俊白净的面庞。顾小满心虚的脸色一白又一白，幸好戴着幕篱，不用赤目相对。顾小满再次意识到控制脾气的重要性，以往她不需要做任何事，只需要调制香精，研制香方。可如今呢！她有了很多事情要做，她要复仇，不能再什么都露在表面给人看到，更是要管住嘴。

赵轶冷哼：“满嘴谎话！”

顾小满：“....”

真是太难办！

赵轶紧追不舍：“你到底是谁？来自哪里？”

顾小满：“赵郎君，你不要再追问了好吗？我向你发毒誓我不是坏人好不好？”

赵轶：“....”

顾小满：“....”

赵轶眉眼细长，皮相骨相都带着江南风土人情中的委婉，此刻打量着顾小满，却满是刻薄。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车厢内两人相对而坐，纵使隔着幕篱，也能隐约看见彼此不忿的神色。

赵轶：“你说清楚，我便不会如此。”

顾小满干脆闭上眼睛不再理赵轶，丢下一句：“随你怎么样！”

她不说，赵轶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吧！

天黑才到了宫内。灯火辉煌，顾小满怅然的望着赵轶，换来不屑一顾。两人分开了，顾小满猜赵轶是要去见顾姝蕊。皇宫内地森严自是不必多说。一路上，每个五步一名士兵。顾小满只有七岁的时候来过一次宫宴，那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要说那次进宫，顾小满还在花园假山认识了一个朋友呢！只是没能把人带离这吃人的鬼地方！！

如今....物是人非了吧！

接赵轶同顾小满的是皇后宫中传召的管事——于姑姑。

于姑姑带四个宫奴分为两拨，将两人带往不同的方向。

于姑姑看了一眼穿戴幕篱的顾小满，问：“是陈姑娘？”

顾小满点头：“小女，陈圆。”

她时刻提醒着自己少说多看。

只听这位于姑姑问：“陈圆，陈旧的陈？那个圆？”

顾小满答道：“是陈旧的陈，圆满的圆。”

于姑姑回头瞥了一眼顾小满：“到了殿前，皇后娘娘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便好。”

顾小满：“是。”

“为何戴着幕篱？”

戴着幕篱，必会惹人生疑，顾小满早有准备，她自小对酒不耐受，临走时那口酒已经起效。

她掀开幕篱，向于姑姑展示自己脸上大片的红肿。其中嘴巴眼睛已经看不出原本玲珑精致的模样，丑的揪心。

顾小满：“我自小就面目丑陋，不戴幕篱，没法见人。”

于姑姑嘴一撇，眉毛跳了又跳，显然是没想到幕篱下是这样一张脸。于姑姑招手示意她放下，夜里寒凉，顾小满披着厚厚的氅衣，给于姑姑留下了臃肿肥胖的印象。

顾小满到了淑德宫门口，于姑姑让她在此候着，她进去禀告一声。顾小满鞠躬朝于姑姑行礼，恭敬道：“有劳于姑姑了。”

于姑姑眼里满是不屑。顾小满见怪不怪，她料到了宫里都是势利眼，像“陈圆”这种无权无势无背景，靠着司香手艺往上爬的孤女，她自然不屑多加亲近。如今怕是除了来的那个老太监跟皇后娘娘，没人知道她是国公爷的义女。

入夜寒气逼人。

顾小满等了许久，手脚冰凉，心想：“这于姑姑怕不是死在半路了。”

想起于姑姑最后看自己的那个眼神，推测是这老婆子故意为之。

大殿庄严威武，守夜的士兵巡了三次，顾小满吓得没敢动。就那么站着，盯着大殿的门，希望自己能早早被放进去。不知又站了多久，浑身都冻僵了，大殿的门终于开了。

两名宫女随着于姑姑出来了。

于姑姑明显得意：“陈姑娘，皇后娘娘有请。”

顾小满毕恭毕敬：“多谢。”

顾小满站在寒风里吹了许久，浑身僵了，如今只能迈着重的步伐往前走。

于姑姑嗤笑，明知故问：“陈姑娘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顾小满心说这人怎么好意思问的：“有劳姑姑带路。”

眼下顾小满只觉得于姑姑笑的满脸褶子，令人作呕，她恬不知耻道：“陈姑娘，你就嘴上谢我？”

刚给完下马威，如今明着要了，不要脸：“...”

死里逃生之后，她身上什么也没有，现在头上只有几朵陈阿三送的绢花。

顾小满将头上的花拿了下来：“姑姑，姑姑若不嫌弃，小女这几朵绢花便送与姑姑了，小女出身低贱，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能给姑姑，还望姑姑收下！”

于姑姑始终挂着笑脸，很慈祥。

顾小满心里唾弃：“呸！”

倒是她身后的宫女，有话直说：“你那破烂绢花也好意思，我们于姑姑金银玉器什么没有，想巴结她的多了去了，你拿....”

于姑姑轻轻“嗯？”了一声，她身后的宫女就立刻噤了声。顾小满低了头，主动将绢花塞进了于姑姑的手里，声音乞求：“于姑姑，不要嫌弃。”有绢花都不错了，不要绢花你就扔了，反正什么都没有，给你面子了。

于姑姑审视着顾小满，继而看向手里的绢花，片刻道：“陈姑娘，今日见皇后娘娘自然是要漂漂亮亮的，绢花你戴着吧！”

戴着幕篱那用得着这绢花。

“多此一举，装腔作势。”心里这么想，顾小满却笑道：“多谢姑姑。”

于姑姑摇头，还贴心的帮她戴上了原本就是从自己头上摘下来的绢花。

顾小满觉得自己一定要感激不尽，于是行了一礼：“多谢姑姑。”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于姑姑挽起顾小满的手：“不必客气。”不客气，顾小满不敢当真，怎么能客气，腿都冻僵了。

再看，淑德宫不愧是三宫六院之首。

两三步站着一个宫女，一丈又一座半人高的香炉。金盏灯柱如八尺男儿那般立在殿里。不过比起整个宫殿，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墙上的金粉，玉器珠宝扣下来，能换不少钱。

……顾小满又突然想到白米饭虞春禾说的奴制，想到了昨日那个模糊不清的梦。或许在皇后眼里，这些都只是她宫墙的装饰品，不是金银财宝。

难怪于姑姑看不上她的绢花。

大殿上，合欢花身着黑色滚金边王后袍，乌黑发髻高高盘着，象征一国之母的凤凰金冠熠熠生辉，威仪万千，正拿镶金的和田玉笔批改奏章。

这便是皇后了。

顾小满行跪拜：“民女，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殿上的合欢花没听见。

顾小满：“……”

顾小满深吸了口气，鼓足中气，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民女，参见皇后娘娘。”

殿上的合欢花这才听见：“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

顾小满刚才扶着膝盖站稳，就见合欢花招了招手：“摘掉幕篱，本宫瞧瞧你。”

她跟顾姝蕊眉眼相似，幸好来之前特意喝了一口酒，怕的就是这个。

顾小满走上前，跪下，摘下幕篱。

露出的是一张惨不忍睹的猪头一般的脸。

合欢花：“……”

顾小满：“……”

于姑姑勾唇微微笑了。

静默许久，合欢花咳了一声才道：“你便是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