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会制冷的弟弟发挥了作用,一觉醒来,申润真的退烧了。
他很少生病,但每一次都病来如山倒,少说也要折腾上五六天,这么快的速度痊愈还是第一次。
一夜无梦,申润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时郁结在胸腔中的火气都消散了大半,但他还是做不到假装无事发生,像前几天那样和申泽在同一个屋檐下和平共处。
“真的要出去吗?”
申泽堵在门口,嘴角向下,满脸写着不情愿。
申润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你答应我会给我时间,这是要反悔吗?”
申泽抬手扯着他外套的衣角,“你要去哪,我陪你一起。”
申润用手捂着右眼,仰起脸叹了口气,“申泽,我求你了,你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吧。”
“那好吧......”
申泽松开手,嘴角更加向下,眼神中满是委屈,“你还会回来吗?不会丢下我的,对吧?”
“……我会回来的。”
反复向申泽保证一定不会抛下他、一定会回来后,他才终于愿意放申润出门。
我只说了会回来,可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伊甸凌晨五点才打烊,在此之前我是不可能回家的。
尽管以现在的情况,该考虑人身安全的是翡翠湾的人渣恶徒们,申润思考再三后还是嘱咐了一句,“在家里呆着,不要出门。”
说完,他关上门,迈着不算太轻快的步伐离开公寓大楼。
-
昨日的晴天像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梦境,仅仅隔了十几个小时,圣格兰奇上空再次被阴云笼罩,绵绵细雨重新降落在楼宇之间。
申润推开伊甸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时,新上任的“服务员”训练有素地喊了一句,“欢迎光临伊甸酒吧!”
他被吓得够呛,才几天没来,这地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规,连门迎都有了,它甚至都没有营业执照。
更吓人的是虞杉身上黑白相间的女仆短裙以及头上戴着的兔耳朵发箍。
申润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洁德的癖好还真是.....
不过,这一身如果申泽穿上一定很可爱.....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
申润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将申泽穿着兔耳朵女仆装的画面从大脑中赶出去。
洁德仍旧站在吧台那边,半死不活地趴着,从申润推门而入起,她的目光几乎是粘在老板脸上,直白且露骨。
申润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在吧台前坐下,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示意洁德给自己倒杯酒。
洁德什么都没说,默默开了瓶RareCask,就连倒酒时都不曾移开视线。
申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但是,”洁德将玻璃杯推至他面前,“纵欲也要适度吧。”
申润被她简单直接的话呛到,猛地咳嗽几声,他抬眼,像看鬼一样看向洁德,“你怎么会知道?”
“我是不是说过,你的想法很好懂。”
洁德环抱着双臂,涂抹着黑色烟熏妆的双眼直视着申润,“队长,你真的应该照照镜子,你现在就差把‘我睡了不该睡的人’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而且,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至少应该遮一遮。”她用香槟色的机械手指了指申润布满吻痕的脖子。
申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他早就放弃了抵抗,遮什么遮,他不是修道院的苦行者,这事儿也不犯法,没什么值得特意去遮掩的。
洁德保持着环抱双臂的姿势,“所以你消失的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一个都没接。”
哪怕已经过去两夜一天,回想起前夜发生的一切,申润仍会感到心悸,弟弟脖子上那道整齐但万分狰狞的伤口浮现在眼前,额头抽痛不止。
他没有回答洁德,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引来对面那女孩的不满,“你能不能尊重一下这酒的价格以及它46.2的酒精度数,如果你想通过酒精来镇痛,至少应该把那些让你不会醉酒的植入物摘除了。”
申润轻笑,“不是植入物,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印象中,他只喝醉过一次,除了那次外,哪怕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再高他也没醉过。
“天,这怎么能叫天赋,明明是缺陷。你上辈子究竟犯了什么罪,才会让仁慈的上帝对你降下这样狠毒的诅咒。”
洁德重新替他斟满酒,“活得太清醒是一种折磨,有时候痛快的沉醉一回也是解脱,但你连用醉酒当借口装傻充愣、蒙混过关的机会都没有,真可怜。”
申润攥紧玻璃杯,一口气将第二杯酒喝光,片刻后,他突兀开口,“申泽就是天狼星。”
与预想中的反应不同,涂抹着烟熏妆的女孩没什么表情变化,好像提前知晓了一般。
“你为什么不惊讶?”申润向她投去疑惑的眼神。
“啊,迟雨在很多天前就向我提到过这个猜测。”
洁德耸了耸肩,“你徒弟虽然又菜又怂,但在有些方面,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迟雨?”
申润惊讶,“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看到那小子擦破点皮立刻紧张到不行,用反舰导弹炸了一艘游轮就为了替他报仇的人,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吧……
申润被她的话噎住,无从反驳,默默喝着酒,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在他眼前一一飘过,如果带着答案再回去看问题,申泽的伪装其实很拙劣。
比如他为什么会拥有绝对不可能在市面上流通的军用义体,比如在涅槃对面的游戏厅里,他为什么会在反光学迷彩设备启动后才出现,比如天狼星为什么会毫不费力地进入天琴座公寓重伤卢修斯……
这样看来,我还真是蠢得可笑。
申润露出苦涩的笑容,申泽那句话说的很对,如果不是他主动承认,申润这辈子恐怕都发现不了自己弟弟就是天狼星的事实。
洁德语气中带着讽刺,“我说怎么一直找不到城市游侠,还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留下任何踪迹的鬼来着,现在看来,你一上来先把正确答案排除了,能找到才是真正的有鬼。”
“可能是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他会骗我,也从来没想过他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点燃一支纸烟,双手遮住脸,低沉的声音从指缝中流出,“在我的记忆中,他一直都很乖,长得又那么漂亮,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就像一只小兔子,乖巧,温顺……”
“啊,和兔子一样乖巧温顺的家伙上床的感觉怎么样?”
申润猛地抬起头,啧了一声,“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直接。”
洁德面不改色,“你怎么是这个表情,做.爱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事吗?”
快乐个锤子,明明疼得要死。
“因为对象不对。”
申润叹了口气,“我和申泽,我们是家人,我们不应该……”
“家人?你们算哪门子家人?”
洁德打断了他的话,“可以被称为家人的关系只有三种,第一种,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血亲,第二种,基于法律行为而产生的收养关系。”
“不过我记得某人好像亲口解释过,他和他口中所谓的‘弟弟’既不是血亲也不是收养关系,那就只剩下第三种了。”
“什么?”申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以婚姻关系为纽带结成的夫妻,请问你们是这种家人吗?”
……
申润哑口无言,洁德看着他,接着往下说,“而且,你不是也挺喜欢那小子的吗?自从他出现后,你都像个活人了。”
申润不懂洁德口中“像个活人”的标准是什么,他反驳,“我对他的喜欢不是情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我真是不懂了。”
洁德挑眉,“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不想做的事吧,如果你这么不愿意和他上床,直接拒绝不就好了?”
“别告诉我你反抗不了。”
她指了指申润紧握玻璃杯的手,“那柄袖剑是我见过最锋利的植入武器。”
申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抬起自己的手腕,那里覆盖着几道浅浅的伤疤,洁德说的没错,他想要反抗是轻而易举的事,尤其是面对高度义体化的人,拥有“黑光”的申润对他们简直是天然克制。
但他做不到对申泽动手,面对弟弟,他甚至连一句脏话都没说过。
“武器存在的意义是对抗敌人,而不是用来伤害家人的,这是我的底线和原则。”
“我永远不会和申泽刀剑相向,无论他做了什么事,只要他不是想杀……不对,就算他想杀了我,我也会把性命交到他手上。”
“你……”
洁德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片刻后才憋出一句,“你的兄弟情还真是伟大……”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申润离开吧台,上楼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
酒精无法麻痹他的感官,只能用工作来转移注意力。
*
“市议会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淡蓝色的全息形象站在房间中央,水野扶了一下没有镜片的眼镜框,“又有一些人去了‘字节教堂’,结合代号黑那边的监控信息来看,这些和先驱者们有接触的议员先生、女士们,对新法案都持相同的态度,他们都属于‘新联盟派’。”
“先驱者...新联盟...”
申润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片刻后,他问起风波中的另一个主角,“铃木重工呢?琉岛人这几天都做了什么?”
“没什么异常,距离被正式驱逐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向海关递交申请,想要从琉岛总部调几艘货船来转移人员资产,但被海关驳回了。”
水野停顿了一下,“最后铃木的总监横山先生决定和浪潮运输达成合作,由浪潮运输的船来替他们完成转运。”
“浪潮运输?”
海纳森.洛里的公司,圣格兰奇运输业的龙头,他们怎么会和琉岛人搅合到一起去?
“是的,另外,当天他们还会在轮船开拔前召开谢罪记者会,铃木重工圣格兰奇分部的全部高层都会出席,包括那位酒井先生。”
谢罪记者会,还真是符合琉岛人一贯的行为作风,申润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那边有什么事需要我来处理吗?”
水野表情怔愣,上司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还会主动过问这些。
“呃,理论上来说今天会有三场饭局,奇想科技的吴总监,天穹载具的VIP经理克里,以及长青生物的霍莉小姐,他们都想和您见一面。申哥,您要亲自去吗?那我通知......”
“别!不用了,还是你替我去吧...”
申润急忙打断水野的话,和公司人、政客打交道还不如回家面对申泽。
他一阵头疼,“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真的……”
怎么前几天麻烦事一件接一件,现在想找点事做反而风平浪静。
他很快想明白了问题的缘由,制造这一切的麻烦精只想着祸害他哥,对其他的都不感兴趣。他终究是替圣格兰奇,替翡翠湾扛下了所有...
申润切断了和水野的通讯,拿上车钥匙,准备去天琴座过夜。
*
等到达摩克里斯在天琴座的地下停车场停稳,申润又开始后悔。
临出门前申泽拽着他的衣角,再三确认哥哥一定会回家的场景开始磋磨他的良心。
他走下车,到自动售货机前买了一盒烟,灰白色的烟雾腾起,申润感觉自己的思绪很混乱。
申泽让自己原谅他,但并没有具体指出是哪一件事,实际上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申润心中很清楚,无论申泽对他做了什么,最后他都会选择原谅。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短时间内发生如此重大的变故,他难以保持理智,冲动让他对申泽其实就是天狼星感到惊愕,对自己的身体被弟弟侵犯感到羞耻与愤怒,对弟弟割喉自刎的行为感到恐惧与心痛。
而在一天两夜之后,这些混乱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转化为焦黑的愧疚,申泽带着委屈和恨意的低吼,他后背覆着的那些黑灰色金属,脖子上狰狞着向外喷洒鲜血的伤口,全都化作尖锐的锥子,在他心脏上扎着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