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是痛苦的事情。
尤其是在灰谷兄弟身边成长。
半间修二把我送回家之后,在我的脚落到地上的那一刻,我就感到了不妙。
“黑~石~赫~”
我在心里暗道不妙。
那个站在路灯下,右手里一搭没一搭地把疑似染着血的警棍往左手手心里敲,每个尾音都往上翘,挂着一张笑脸仿佛友好邻居哥哥,但是却太阳穴青筋暴起的家伙,正是我那位脾气暴躁的邻居,灰谷蘭。
我迅速站好,尽量摆出一副没做任何事的样子。
“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晚回来?”灰谷蘭依旧在笑,但是收起了警棍。
“是他的错。”我马上指向半间修二。
实在抱歉了半间,但我真的不想被训。
上个月因为“被灰谷粉丝欺凌了却没有告知正主”而惹灰谷蘭生气,导致被阴阳怪气了一整周的惨烈事迹尚且难以忘怀,今天这夜不归宿的帽子扣在我头上我可不知道灰谷蘭会发什么牢骚。
虽然我搞不明白灰谷蘭生气的点,但是我实在是打不过他,所以也只好由着他生怪气。
“我的错,我带她去歌舞伎町玩了。”半间修二懒洋洋的声音落地的瞬间,我几乎能看见灰谷蘭罚我俯卧撑一百个的未来幻景。
“没进夜总会,没进牛郎会所,没进酒吧,没进赌场。未成年不让进的我全都没进。”我赶紧找补。
在和佐野真一郎的会面结束后,半间修二以“你的生活在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半间大人带你找点乐子去”的理由,一脚油门踩去了歌舞伎町。
半间修二本来想拉着我往未成年禁止入内的地方里钻,而我则正义凛然地拒绝,表面原因是我现在是极道的眼中钉肉中刺,实在不好随意出入这些场所,深层原因是我实在受不了里面的烟味和香水味。
最后半间修二大叹我原来是个没意思的家伙,扬言要把我扔在歌舞伎町,于是我提出实在不行带我去他家参观参观。本来只是个玩笑话,但半间修二居然两眼发光地拉着我去了他那个藏在酒吧地下室的家。
很难形容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即使是我这样对生活环境没有整洁度要求到总被来做客的灰谷蘭批评称简直是耗子窝一样,看到半间修二的生活环境也是沉思许久,最后说了一句你能健康长大到这么大一只真是医学奇迹。
于是我本着如果让这家伙带着病毒和我接触让我生病实在是得不偿失的利己主义,开始了对他房间的卫生整改。
做卫生这种事情一向是一旦开始便很难结束的,至少对我来说。所以等清理完他堆满黄暴作品、锻炼器材、摩托车杂志和摩托车改装零件的房间之后,不知不觉就过了零点。
那么就出现了现在这一幕。
“我作证,我只是把她带到我家去了而已。”半间修二说。
如果不是灰谷蘭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半间修二,我现在就能跳起来冲进半间修二的脑袋所在的海拔和他决一死战。
“是吗?那可真是热情好客呢。”灰谷蘭说话间走近了些,我几乎能够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了。
我看着慢慢靠近的灰谷蘭,肩上忽然多出了一只手。半间修二的心跳近在咫尺。
不妙不妙大不妙。
夹在两个生理发育明显超过同龄人的少年之间,我忽然想起了曾经还在中国时躲在被窝里看盗版的日本后宫漫画时看见过的一个词。
“修罗场”。
那时看漫画时还在想,美女环绕并且美女为你争执不下,后宫男主有什么好烦恼的。现在倒是明白了,这可是像战地记者一样的情况。
我正一面感慨有生之年我一介平平无奇的少女居然能遇上这等狗血剧情一面思考这两个人对我的情感究竟是少年懵懂的爱情多一点还是动物对领地内生物的占有欲多一点时,因为吹风吹了半天而有些干燥的嘴唇却忽然被润湿。
比起昨夜灰谷竜胆那个说不清道不明而又被酒精影响的吻,这个来自灰谷蘭的吻更加蛮横也更加熟练。
这都他妈是什么事啊。
我放弃无谓的抵抗,任由灰谷蘭扣住我的手腕,中长发的发丝落在我脸旁。夜风吹进袖口的清凉也好,手腕的疼痛也好,脸颊的痒也好,一切都比不上此刻口腔内作乱游走的感知牵走的注意力之大。
“喂喂喂,就算发/情也别在我的摩托车旁边发好吧。”半间修二的声音叫停了灰谷蘭。
灰谷蘭松开我,却丝毫没有征求我同意地把我打横抱起。这一系列动作带给我的“冲击性痛苦”让我实在是抬不起头来,只好捂住脸往灰谷蘭的怀里藏去。
别管我,我已经无法做出正常情况下我应该做的判断了。我现在只想赶紧死在这个荒唐的夜晚。
“那还真是抱歉。我带我家小猫回家继续,你就赶快回你自己一个人的家吧。”黑暗中我听见灰谷蘭的声音响起。
半间修二没再发出声音,只是油门踩得比我听过的任何一次都更大声,吵的我更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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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谷蘭一路走进了电梯。最糟糕的是最近正是这小区评定服务等级的时间,电梯内还有服务员在。
灰谷蘭和电梯服务员交代了楼层后并没有把我放下,反倒是悠闲地哼起了歌。啊,是最近一场大秀上的配乐,他最近一直在哼。我不合时宜地想起。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放我下来。”我凑在他耳边说。
灰谷蘭没有反应,甚至哼歌的节奏更加欢快。
“灰谷蘭,快点。”我叫了他全名。
果然这招奏效。灰谷蘭慢悠悠地把我放下,我一站稳就立刻和他拉开了距离。
“小赫好过分。明明我都没有因为你夜不归宿而罚你,现在却开始躲着我吗?”灰谷蘭好整以暇地靠在电梯厢上说。
“我觉得这已经是惩罚了。”被按在朋友的摩托车上强吻……足够让我痛苦了。
“小赫居然认为和我接吻是惩罚吗?”灰谷蘭忽然摆出一副落水狗狗的样子凑了过来,把我逼在角落里动弹不得。
对了,这家伙最会在我面前装可怜。
上次因为长岸同学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发火被我凶回去也是,足足摆了快一周的可怜样。真搞不明白他这是哪里学的……总是会奏效。
十三岁的我对十五岁的会装可怜的灰谷蘭没辙,但或许不管过十年还是二十年,我永远都会对装可怜的家伙心软,不管对方是掌控全日本黑暗的顶级大Boss,还是路边淋雨无家可归的小狗。
“……不是。”我尽量用小声但灰谷蘭能听到的声音说。
“嗯?听不到哦。”灰谷蘭计谋得逞,用双手困住了我的去路。
我把脸撇到一边,不去看灰谷蘭的眼睛。
灰谷蘭也不闹,就静静地看着我,大有我不大声回答就死赖在电梯里直到电梯出事大家死掉为止的架势。
“先生,那,那个,”电梯服务员出声提醒道,“到了。”
“闭嘴。”灰谷蘭的声音陡然变低,冷冷地对服务员说。
“都说了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别刁难别人,出去。”我扯住灰谷蘭的衣角,硬是把他扯出电梯。
我对着缓缓合上门的电梯里那位哭笑不得的服务员带有歉意的点头示意被灰谷蘭挡住。
背后冰凉的瓷砖让我的大脑冷却下来。
“什么意思?”我双手环胸,冷声质问。
灰谷蘭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不足一米的地方,那个沾着血迹的警棍被他抓着尾巴在空中转圈,带有威胁意味的微风吹动了我的发丝。
“嗯……‘喜欢’的意思。”灰谷蘭似乎心情不错。
这个轻浮的态度。
真是让人火大。
“这样的事,这样的流程,你对多少女孩用过?两只手数的过来吗?”我没好气地说。
“不对哦赫,这不是‘流程’也不是‘计划’,我自己都没法解释为什么这么做。还有,”灰谷蘭说,“我从来不需要对那些女孩做复杂的计划,只需要笑一笑她们就会为我流泪了。”
“所以我才最讨厌你这个性格。你对那些女孩的真心太残忍了。”我抬头看向背着光的灰谷蘭,忍不住皱眉。
灰谷蘭弯下腰来,手撑在我耳边,双眼降低到和我齐平的位置,不带笑意地看着我。
“那你呢?赫明明看得出来吧,不论是我,还是竜胆,亦或者是长岸。赫明明看得出来别人的心意,却一直装不知道。”灰谷蘭伸手抚上我的脸。
“你才是残忍的那个人。”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将视线移到旁边,躲避和他的对视。
如他所说,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目不转睛的注视,细枝末节里的偏爱,背后为我解决的麻烦。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我怎么能相信你们在如此短暂时间下抱有的爱意。
“爱”我的母亲在死去的最后一秒都没有告诉我的身世,甚至生前最后一通电话也是打给了未能接通的父亲。“爱”我的父亲除了最开始把我接到日本就再也没来见我,现在还有把我当帮派战争的诱饵的嫌疑。
父母所施舍给我的“爱”,最终只是让我成了某场帮派战争棋局之上的一个孤身一人的小丑。
就连所谓的亲情之爱都如此不靠谱,这群未成年的家伙的爱又能靠谱到哪里去。
“你们分得清占有欲和爱吗?一群小鬼幼稚的‘喜欢’,”我说话时没有看向他,“早晚在时间的消磨下变成可笑的闹剧。”
在陷入绝境前,我至少能提前抽离。
别在我身上寻找‘爱’这种可怕的东西。
打破沉默的是一个极其用力的拥抱。
我的鼻腔中只有灰谷蘭身上浓烈的烟味。看来刚刚在等我回来的时间里他抽了几乎半包的烟。
“我也搞不明白爱是什么。”灰谷蘭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试着推了推他,可是手上的力气却和我的大脑唱反调,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或许是我并不想推开他。这么想着,我便垂下手由着他抱着我。
“老爹是个爱玩女人的有钱人渣,老妈是个没被记住名字的女人。灰谷蘭是人渣的孩子,理所当然地从来没去想过爱是什么。
“但是我知道你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别的女孩就算再怎么好看、身材再怎么好、性格再怎么完美、做饭再怎么好吃,但我对她们都只会有‘想要做/爱’的想法。”灰谷蘭说。
我被他露骨的话吓得一颤,他却用轻抚我的头的动作化解我一瞬间的恐慌。
他在告诉我,他不会伤害我。
“可是对你不一样。我第一次遇见你那天,对我而言的你只是一个有些奇怪的新生。但是后来我发现就算被你吵醒,我也生不起气来;就算你做饭比不上外面餐馆的好吃,我也能吃得很愉快;就算觉得你可能是抱着目的接近我,我也不想解决掉你。只要看见你就会觉得高兴,只要听见你的声音就会觉得心安。
“我觉得我已经做的够明显了……我甚至特意接受了那些我一直拒绝掉的女人,来让你注意到愿意把你留在身边的我可是非常抢手的。可是你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开始担心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所以长岸的那些话才让我那么生气。我可是亲自跑去问了小弟我做的事情错在哪里,差点被全东京的不良嘲笑了哦。”灰谷蘭带有撒娇意味地在我颈窝蹭了蹭。
“……所以那段时间你才那副诡异的样子。”我不知现在该吐槽还是该害羞,在灰谷蘭的气味中,我的大脑的处理速度有些太过缓慢了。
“总之我想要你喜欢我,想要你像那些喜欢我的女孩一样离不开我,想要你像那些喜欢我的女孩一样黏在我身边。但是在我冲进「高岭之花」救你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了,你这家伙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所有事情都只会自己一个人担着,不会撒娇也不会服软,吃软不吃硬,麻烦的要命。
“我才刚想明白为什么一直拴不住你,却发现竜胆也对你有同样的心思。我想过打他一顿让他放弃,但是又想到如果被你知道了你应该会生气,才决定和他好好谈一谈。”灰谷蘭说。
打弟弟一顿让他放弃……还真有灰谷蘭的风格。
“所以呢,你们谈出什么来了?”我问。只有不断打断这家伙自我陶醉中的告白,我才能换取喘息的时间,去理性思考。
灰谷蘭放开我,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