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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赫连袭额上的血顺着鼻骨留下,血污沾了满脸,犹如地狱修罗。
他提起护骨纥的后领,“咣咣!”就往树干上撞,每一下都如重锤捣磨,树枝震颤,叶子“哗哗啦啦”地响,周围枝梢上的鸟惊叫着飞走。
“你这种货色也配跟我打?”血流进赫连袭口中,腥气刺鼻,“拿个破锥子瞎比划什么呢,趁早回家缝衣绣枕头去!”
血模糊了赫连袭视线,他刚想低头抹去,护骨纥突然勒住他的腰,朝后狠狠一个抱摔!
赫连袭反应极快,双手顺势抱住他的脑袋,双臂互搓用力一绞,护骨纥挣脱不得,只能顺着他的绞力,二人一齐朝树丛里摔去!
“咣咚!”
丛中簌簌不断。
护骨纥翻身骑上赫连袭,对着他的脸“咣咣!”就是两拳,他的拳头硬如磐石,第一下就将赫连袭打偏了头,第二下赫连袭直接喷出一口血,眼前金星四溢。
“我的刀好用吗?”护骨纥眼角的血顺着下颌滴下,“王爷这么能打拿兵器做什么,男人打架就得赤手空拳才过瘾!还没人能挨得过我三拳!”
护骨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卯足力气朝他挥了下去!赫连袭猝然抬手,挡住迎面而来的铁拳,另一只手在草里突然摸到一个坚硬物件。
护骨纥右手受阻,转眼左手提拳毫不留情地砸下去,同时赫连袭拿起那硬物朝他左拳狠狠扎去!
“——啊!”护骨纥痛叫一声,眼睁睁看着自己左手手背被两指宽的利器贯穿!
“破锥子还你!”赫连袭一拳轰向他的下颌,双手箍着他的肩膀把他掀在地上。
形势瞬间扭转,赫连袭膝盖死压上护骨纥下腹,刚欲提拳砸下,护骨纥突然拔下插穿手心的棱刺,朝赫连袭面门刺去!
赫连袭朝后一仰,凌空一番躲开这一击。
血淅淅沥沥洒了二人满身,已分不清是谁的。
鲜血都极大地刺激了两人,赫连袭凶悍异常,护骨纥更是如一把戮骨刀,感觉不到疼似的,拳拳都是要人命来的。
二人用的都是杀招,却难分胜负,此刻正气喘吁吁地与对方周旋,带着血腥气的喘|息声冲刷着空气,犹如两头缠斗的野兽。
“你这刀么,也许是把好刀。”赫连袭擦拭掉嘴角的血,朝后退了几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可惜跟错了人,如今也是一个腌臜物件而已。”
护骨纥从袍角扯下一块,快速缠好自己左手,嘴里哼笑道:“腌臜的是梁人!中原么,都是屠狗之辈,贪生怕死,懦弱无能,哪配待在这等丰美宝地。”
赫连袭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森冷道:“你后面的人是谁?”
护骨纥先是抖动肩膀,喉咙中发出充血的“嚯嚯”声,接着扬天大笑,“我要是你,就不会问这种蠢话。”
“想知道啊。”护骨纥说,“去问阿乡,他不是已经做了你的入幕之宾,什么话不能告诉你。”
赫连袭四下扫过,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闵碧诗已经跑了。
他妈的!赫连袭心里暗骂一声,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案子是他从御史台接的,银令牌是他向右相要的,人也是他从刑部里提的,现在人跑了,怪谁?
都他妈怪眼前这个半路杀出的夷鬼!
赫连袭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左右寻着趁手的工具,护骨纥趁这个间隙,一脚蹬上身旁的树干,飞身腾起举着棱刺剁向他的天灵盖!
“铿!锵!”
在这生死转瞬之息,一把长刀猛然架在赫连袭头顶,替他挡下这凶狠一击,持刀者双手青筋暴起,死死抵住棱刺的重压。
“……爷……退后!”
赫连袭蓦地转头,看清来人后,脱口而出道:“玉樵?!”
随后他回过神来,转身飞起一脚,将护骨纥踢得连连后退。
“怎么是你?”赫连袭道,“苏叶呢?”
玉樵一听心就凉了半截,怎么不能是我,怎么就非得是苏叶?
玉樵飞身上前,举刀便砍,招式凶狠势不可挡,
“苏叶去了后门……”玉樵起势凶猛,几招后便有些不止,踉跄道:“……圣人急调神策军前来相助……先已在路上,胆敢袭杀朝廷命官,逆贼且等受死!”
“后门?什么后门?”赫连袭打得大脑充血,一下没反应过来。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笃笃”作响,听着人数不多。
护骨纥盯着赫连袭,嘴角勾起笑:“今日没能要你命,我的错,下次见,就是你的死期。”
两匹高马霍然出现,一蒙面劲装的男子骑着一匹,一手牵着匹马,两匹马来时汹汹,就这么从路边腾空踏入树丛。
护骨纥在马擦身而过的一瞬,单手握住缰绳,翻身骑上,二人驾马踏着荒草。转眼就隐没了身影。
“好好享受剩下的几日罢。”护骨纥阴冷的笑声从高过人头的密草中传来。
更远处突然响起阵阵疾驰的马蹄声,雷鸣般轰轰隆隆,树上的鸟惊飞一片,大地隐隐颤抖。
赫连袭转头道:“神策军到了?”
“没有……”玉樵喘着粗气,惊魂未定道,“方才诈他的,没有、没有援军,只有……只有我。”
赫连袭霎时就懂了,那是护骨纥的人,他们是有备而来。
他掀起衣袍擦着手上的血,示意玉樵过来。
玉樵看见赫连袭满身血污,早就吓坏了,说话都不利索:“……爷……您没、没没事……”
“死不了。”赫连袭摆摆手,问:“让你盯着的人呢?”
“谁?”玉樵紧张得大脑僵硬,正思忖若是被庚都王和夫人知道,他得有一百零八种死法,别说让都王夫人知道,就是让大公子赫平焉知道了,他都得掉一层皮。
“问你话呢?”赫连袭不耐烦起来,抬手就要去拍他脑袋,胳膊一抬扯得生疼,又放了下来,斥道:“闵碧诗呢?”
“哦,闵、闵闵闵碧诗啊。”玉樵赶紧上去搀着赫连袭,“我方才是跟着他的,但……”
赫连袭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大喘气着不说话,顿时恼了,“但什么?说啊!”
“……跟跟跟、跟丢了……”玉樵颤颤巍巍,想了想还是决定最后抢救一下,“我从康家村出来就一直跟着他,接着就见他和刚刚那人打起来了,再然后您就来了,我想着对付那种区区毛贼您肯定不在话下,闵碧诗刚跑的时候我就追了上去,结果他——”
“他饶了几绕,我我我、我就迷路了,然后我发觉不对就赶紧回去,一回来就见您浑身的血……玉樵该死啊!”玉樵说着说着就嚎起来。
“闭嘴!”赫连袭一把拍断他的号丧,“苏叶哪去了?”
又是苏叶,玉樵心里顿时哇凉哇凉,爷心里只有苏叶。
“苏叶去了刘宅后门。”玉樵抽抽鼻子,“他说刘宅附近有些可疑,他得仔细勘察,就先遣我来了。”
赫连袭气简直不打一处来,脱口问道:“为何遣你?虎杖呢?”
这话简直就是直戳玉樵命门,怎么,他不仅不如苏叶,在主子心里,他连虎杖都不如?
玉樵顿时感觉万箭穿心,从头到脚一阵恶寒。
但事实是,赫连袭和闵碧诗在老康院里住下时,玉樵栖院外的树上望风,他这几日也没好好睡过,盯了许久仍是四下无人,他便以为今夜相安无事,靠在树梢合了眼。
就这么打了个盹的功夫,他再睁眼时,老康客房里已经空了,赫连袭和闵碧诗都不见踪影。
天塌了。
等他赶到现场时,正碰上赫连袭和那凶徒刚刚交上手。
“黄良安来找您,说要给您过目康家村的历年手实。”玉樵有些心虚地嗫嚅,“那会儿您不在,黄良安便说要回去将前几年的手实户籍一并调出来纵列,正巧见着虎杖在府里,就叫上他一道帮忙去了。”
赫连袭一听更生气了,这是他的属下还是他黄良安的属下,他使唤起人倒是轻车熟路。
且虎杖一听是香积寺的案子定没有不去的道理,这案子是自家主子一手接管,苏叶、玉樵都为破案分了担子,他虎杖也不能在府里干等。
玉樵问:“爷,咱们现在去哪?”
“回康家村。”赫连袭说,“传信回去,让府里、察院的都来。”
玉樵一听又开始嘚瑟:“咱、咱咱们不先让太医看看么……爷流了好些血……”
“太医?”赫连袭口气不好,有些暴躁,“你还嫌闹得不够大,生怕太后圣人不知道吗?”
“不不不不是。”玉樵惊慌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玉樵想了想,还是咽下嘴里的话,道:“都来,是要谁都来啊?”
赫连袭看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朝前走去,丢下一句:“过了今夜你就回去收拾行李,明儿自己买匹马打道回辽东去,京都养不了榆树。”
“啊?”玉樵更慌了,“啥意思?主子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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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纤细身影犹如猎狐,乘着月光在草林间闪得极快,一会儿扬起裙角,一会儿飞舞发丝,脑后的白色丝带如天上银河,在清冷月光下显出流光。
那狡猾身影时隐时现,引着闵碧诗出了草林,来到一处隐蔽的乡道上。
四下无人,两侧都是密密树林,再往前延伸,百步开外便是大片田垄地。
“站住!”闵碧诗道,伸出两指,状似夹着利刃,透明指甲在月光下有些发亮。
“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那鹅黄襦裙猛地顿住,脚下缓缓转动,露出半张脸。
那是一张秀美且陌生的脸。
闵碧诗不曾见过她。
“转过来。”闵碧诗朝她近了几步,紧紧盯着眼前那女子。
那女子竟十分听话,顺从地转过身,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你是谁?”闵碧诗两指微曲,指间利刃蓄势待发。
那女子眼睫阴影洒上鼻梁,单纯无辜地像一只小白兔,她朝他勾唇一笑,道:“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她的手伸向袖中,闵碧诗神色骤冷,眉眼压低,喝道:“别动!”
那女子朝他幽幽一笑,手下动作慢了许多,道:“公子,别急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二人听见。
她从袖口中伸出来时,手中多了两根阿罗汉草,绑成兔耳朵的形状,与他白日在刘宅后门看见的一样。
闵碧诗心里有几分猜测,又不愿往最坏的地方想,神色更加森冷地盯着她,正欲开口,一道清朗女声传来:“苏离儿,不得无礼!”
树林里走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束发,苍蓝劲装,手腕袖口收束,腰后挎着把弯刀,酷似英姿飒爽的侠女。
“元昭。”闵碧诗放下手,心里松了口气。
他走过去,问:“你怎么找到这的?”
元昭朝他行了一礼,说:“自主子进京后,我就派人一直盯着刑部动向,您刚从狱司署出来那日,我便知晓了。”
“派的什么人?”闵碧诗目光落在苏离儿身上。
“不是她。”元昭说罢朝闵碧诗单膝跪下,道:“此女是我在进京路上所买,那时情况紧急,又缺人手,元昭擅自做主先将此女赎下,未及告知主子,请主子见谅。”
元昭说着拉下苏离儿,“这是少主,来见过主子。”
苏离儿乖巧听话,听罢便双膝跪在地上,朝闵碧诗叩拜:“苏离儿拜见主子。”说着抬眼打量眼前的男人,不禁暗自喃喃:“主子长得可真好看……”
元昭朝她后背打了一下,低斥道:“不得无礼!”
苏离儿吓得一抖,赶忙趴在地上,“苏离儿知错,主子息怒!”
闵碧诗皱眉看着地上的两人,道:“元昭,你起来。”
元昭站起身。
“这人从哪来的?”闵碧诗问,“什么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