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人,别跑了,你能跑哪去?”
一满面横肉的凶悍男子持着刀渐渐逼近,目光下流地扫着眼前的人,伸出的舌尖舔舐着黑黄的牙齿,嬉笑道:“若是方才的姿/势不喜欢,哥哥们换一个便是。”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再往下就是万丈悬崖!
闵碧诗猝地顿住,转头盯向四周。
五步之外,六个身着草鞋竹衣、手拿长刀的精悍男人,正呈包围式将他围困中间。
这些人一看就是山棚草莽。
为首那人,面上一条狰狞疤痕横贯山根,露出的黝黑双臂刀伤纵横。
也许他们不是什么山棚草莽,根本就是亡命之徒!
群狼环伺,那六人眼中泛着精光,满脸沾染着欲望未消解的狂躁,如同闻见血腥味的恶鬼。
都是他的错!
若不是他在临沧江渡口轻信船夫,上了渡船,也许就不会遇见这群豺狼,他的死士也不会因此丧命!
闵碧诗是逃出来的。
河西雍州在与漠北铁勒一役中战败。
河西防线全溃,雍州属城尽丢,数十万无辜百姓全部丧命铁勒鬼刀下,他父亲闵金台难辞其咎。
铁勒攻入雍州城时,闵金台下落不明,不知是被敌军生擒,还是死于乱军。
那天太混乱了。
闵碧诗只记得自己在尸山狼烟中找寻父亲,最后是他大哥一把将他提上马,令一队黑骑送他南下,从西南出境。
雍州兵败的消息传的很快。
传至京都时,已变成闵金台有通敌之嫌,蓄意兵败,投奔铁勒。
朝廷派遣禁军协同云中都护牙兵前来缉拿,快追上闵碧诗时,他已到了临沧江口。
漫天血雾,震天厮杀声盘旋在闵碧诗脑中。
四天了,他昼夜不停,一直在逃亡。
他不想再想了,兵败那天就像一场噩梦,黑暗没有尽头。
闵碧诗心里一直记着大哥最后对他的叮嘱:“去西南,过了临沧江就往陆真腊[1]走,有人接你,活下去!”
去西南,渡临沧江,他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帮父兄翻案。
活下去才能向铁勒讨回那数十万条人命!
他逃了四个日夜,到了临沧江口时才发现,朝廷兵马竟已追上。
闵碧诗没有选择,他必须渡江。
闵金台通敌难有实证,但他身为闵金台之子,兵败畏罪潜逃已是事实。
一旦被朝廷拿住,便会坐实闵金台通敌,到时闵氏必有灭族之灾。
他只能逃。
恰巧临沧江渡口有一船夫冲他招手,闵碧诗急着甩掉追兵,不由分说便带着手下跳上那船。
船夫技巧高超,果然不一会就不见追兵踪影。
闵碧诗带着手下仅剩的两名死士,惊魂未定地坐在船舱中。
这四个日夜他们一刻不敢停,现下摆脱追兵,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闵碧诗再睁开眼时,只见一个男人抓着他的脚踝,竟将他往自己胯|下拉。
闵碧诗惊坐起来,抬手便要劈他一记,双臂却被一左一右齐齐按住。
阴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官人,怎的这么凶,你好生趴下,让哥哥们疼疼,完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闵碧诗瞳孔一紧,张口就要喊自己那两个死士。
然而声响还未发出就让另一男人捂住,死死按回仓内。
“怎么,要找你那两个手下?”右边一男人道,“被我们投江了,只会只怕已进了鱼肚子了。”
他说着,伸手往闵碧诗脸颊摸去,狞笑道:“谁让你身娇肉贵,生了如此皮囊——否则兄弟几个作何要载你渡江?”
“小倌。”一男人粗声粗气道,“弟兄们久未纾解,你既长成这个模样,就给哥几个行个方便,我们不白睡,事后你想要什么,兄弟几个去给你抢!别说乡绅,就是官衙,我们也能出入自由!”
这几个亡命徒竟将他当成娼妓小倌!
闵碧诗心里暗道不好,双臂双腿俱被他们狠狠按着,丝毫动弹不得。
周遭围着六人,鼻尖还有淡淡的熏香味。
闵碧诗与那两个死士常年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作战时几日不睡已是常事,难怪一上船就觉困怠,原来是中了迷香!
闵碧诗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身后明明跟着朝廷追兵,为何船家不起疑心,还敢招呼着他们上船。
竟都是些恶贯满盈之人。
淫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这群饿急眼的豺狼,竟不顾他是个男人!
闵碧诗从雍州逃出,一路避开铁勒鬼追杀,躲过各州府查验,又甩掉朝廷追兵,滔天猛浪都过来了,竟在阴沟里翻了船,费尽心思培养的死士亦折损殆尽。
一股恶气涌上闵碧诗心头。
那男人的跨间已高高隆起,似是忍耐不住,猴急地将闵碧诗双腿往自己腰侧架,伸手就要脱下他的裤子。
闵碧诗眸光一闪,眼中杀意尽显,这群人找死!
他伸指朝袖口一摸,指间夹住几片薄薄刀刃,手腕一翻,便抹向头顶两人的脖子。
霎时血光四溢。
头顶那二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顿时松开他,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满面不可置信。
闵碧诗借机抬脚一踹,利落地翻身跳起,拿起矮桌上的油灯朝面前一泼,惨叫声接连不断。
闵碧诗有胡人血统,五官较汉人更为立体深邃。
烛火明灭摇曳,给闵碧诗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更显得眉眼浓重如彩墨般艳丽。
他脸侧沾着几道血珠,像一只从暗夜中走出的美丽妖类。
船舱内几人的倒影在竹棚上变斜、拉长。
闵碧诗锐利的目光一扫,一共四人,在眼前交错站着,如饿狼般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
方才闵碧诗四肢被压制,角度受限,只割伤他们的皮肤,未能伤到要害。
四个人而已,他对付得来。
闵碧诗手指一翻,夹紧指间那几片闪着寒光的飞叶。
“他/妈/的!敢动你爷爷!大哥,弄死他!”
割破喉咙那两人捂着自己脖颈,死死盯着闵碧诗。
这人看着单薄娇弱,未曾想出手却这般悍利,如不是他俩躲得快,只怕这会已经被抹了脖子。
为首那男人朝旁边一使眼色,左边那男人一脚踹翻横亘在前的矮桌,从腰后摸出刀,抬手向闵碧诗凶狠劈来!
闵碧诗后仰一躲,侧身避开,脚下后撤半步,飞踢起一脚将那人拿刀的手臂勾住,借着力朝地上狠狠一掼!
动作干脆利落,劲风迅猛。
“咔嚓”一声,那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手里的刀落在地上。
那草寇的小臂断了。
后面几人见形势不妙,立刻叫骂着扑来。
闵碧诗将手中的油灯朝前一扔,狠狠摔在角落的铜盆里,铜盆中蓄了些水,油灯陡然灭了,船内刹那间陷入一片黑暗。
闵碧诗借着这个空档,脚尖一勾,地上那把长刀在空中翻了个,横空一握,攥进手里。
他已被逼至角落,仓内空间太小,与人缠斗不是上策。
闵碧诗反手握刀,一把劈开船帘往外跑。
与此同时,船尾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闵碧诗才探出半个身子,迎面就劈来一把寒光,他下意识举刀格挡,一脚踩上船舷,屈膝朝来人下颌凶狠一击!
那人闷哼着后退几步。
“别让他跑了!”仓内那几人追来,脚步凌乱,踩得小船摇摇晃晃。
被踢翻的那个男人捂着手腕,恶狠狠叫道:“臭/婊/子!老子要你命!”
船尾一阵“叮叮哐哐”,刀剑相撞声惊动了后面几个盯梢的人,三四个黑影从左右窜出。
仔细一数,竟有九个人!
闵碧诗眯起眼睛,瞳仁紧缩成一孔,眉眼压得紧实,更显深邃俊秀。
箭已搭在弦上,蓄满千钧之力。
闵碧诗下颌紧绷出一道锋利的线条,他佯装朝船舷处躲,举臂将手里的长刀朝船尾甩出。
“嗖嗖”几声,长刀横空旋转着翻滚,两团正在奔来的黑影应声倒地。
船上炸开锅一般,所有人打着赤膊,杀意尽显,争前恐后朝他压来。
闵碧诗手指翻飞,十指中的飞叶尽数甩出,踩着来人的肩膀轻轻一跃跳上船篷。
众人哀嚎不断,愤怒叫嚷声此起彼伏。
只见一个身影纵身一跃,从船篷跳入水中,侧影线条流畅,敏捷得如同暗夜中的猎豹。
闵碧诗会水。
但不算擅长,也无法长时间闭气。
他憋着一口气沉在水底,在黑暗中凭着模糊的方向一路朝南游,进了浅滩才敢露头。
但他没曾想这群人竟穷凶极恶至此。
他上岸后没多久,就让他们追上。
几人在深山老林里紧追猛赶,一路追到悬崖边。
流寇中为首那人,不知是淫心大作还是喜爱这场追逐游戏,下令其他人不许杀他,要活捉回去。
闵碧诗被逼到绝处,体力也已濒临极限,悬崖下无江无河,跳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小美人,别逃了。”为首那男人舔着齿道,“整座山都是爷的盘子,你能跑哪去?”
后面几张煞气横秋的脸夹着狠笑:“跟爷回去当压寨……”
话没说完,闵碧诗甩出最后两片飞叶。
细薄刀片速度极快,眨眼间割破了两个人的脖子,血喷溅而出!
那二人捂着脖子,一句声响都发不出,瞪着眼睛倒在地上抽搐。
这伙流寇想不到他已如同困兽,竟还能如此凶悍。
其中一人大喊道:“老大,杀了他!这人留不得!”
为首那人盯着闵碧诗,刀疤脸颤了几颤,朝左右一使眼色,周围几个人接连飞身扑上前。
蓦地,利刃破空声猝然响起。
几支箭矢“嗖嗖”穿胸而过,六个流寇前后扑倒在地。
闵碧诗一抬头,只见一身穿漆黑软甲的髯须大汉跨马而至,身后赤色旌旗凌空飞舞。
山崖边马蹄声奔袭而至,数不清的牙兵火速包围过来,齐齐拉弩将箭矢对准他。
那髯须大汉高声喝道:“云中都护府都督苏频陀可汗,奉圣人要旨前来缉拿闵氏反贼。闵碧诗,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声响萦绕山谷久久不绝,所有牙兵肃杀而立,死死盯着闵碧诗。
眼前流寇的尸身横七竖八。
鲜血溅了闵碧诗满面,他脸色惨白,依然呈防御姿势,单膝跪地,脚边的碎石踢落山崖,惊起山腰树林一片鸟散。
*
三个月后。
“大理寺少卿提,把犯人押出来!”
狱丞林斯迈一手持竹符,另一手压着腰侧的铜环雁刀,刀鞘上未被压实的几个铜环铃铛作响,投在壁上折出瑟瑟的斜影。
那狱吏见到竹符先是一抖,很快便回过神来,一边招手示意旁边两个小吏打开牢门,一边弯腰笑着上前:“ 卑职见过狱丞大人,大人可小心着,这逃奴浑身带刺,牙尖嘴利,上次提审完还咬了卑职一口……”
狱吏一撸袖子,手腕三寸处一片赤红的牙印,看样子咬的不轻,皮肉深处还隐隐泛出血迹。
林斯迈斜乜他一眼,锁起眉心,道:“定罪了?”
狱吏道:“不曾。”
林斯迈道:“那为何叫他逃奴?”
狱吏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哎呦,瞧我这嘴。”他笑着朝自己嘴上轻扇一下,“是卑职失言,还请狱丞大人仔细着,别让那……那东西伤了。”
那狱吏讪讪地笑着,窸窣的人声一阵阵传进闵碧诗耳中:“这次可是大理寺少卿亲自来提的?”
“主簿李大人来的。”
“李大人……咱们刑部与大理寺关系不算远,怎么以前没听过……”
林斯迈沉了一会才道:“一月前,御史台下的调令。”
“原来如此。”狱吏笑道,“这也算升迁了,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也犯不着支使狱丞大人啊……”
那李云祁原是御史台侍御史,得了调令入了大理寺成了主簿,都是从六品,没有升迁一说,算是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