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半天，药膏有了初步的模样。

因为加入了龙葵果泥，原本的药粉变成了浓稠的液体。

说是液体不如说更像是软质的石头，摸着软实际上硬邦邦的，所以还剩下最后一步。

调和。

调和的方式有很多种，根据治疗需求以及中药配伍的基本原则等可以选择用香油熬制，或者是用醋，蜂蜜等来调制。

老师的方子就是用一定量的香油，棉籽油等，文火熬制而成。

方木然也想过，虽然自己最后仅仅定了八味中药，但是若也是用油来熬制，药效肯定会更好一些。

只是菜籽油在这个时代是极其珍贵的物品，方木然甚至都没有在库房中找到，最后是问了小昭才在厨房找到一些。

若想弄到一定量的香油，只怕更是难上加难，即便这次方木然弄到了，那她走了之后呢？葛大娘又要到哪去寻？

无奈方木然放弃了这个想法，选择用蜂蜜。

蜂蜜在这里面是边角料的存在，即便如此蜂蜜的药用价值也很大。

为了调到满意的浓稠度，方木然让孟子谦来搅和，自己捧着蜜罐一点一点的倒。

方木然知道蜂蜜也是极其昂贵的存在，在库房里都是包的严严实实单独一个货架存放。

“二公子，蜂蜜价贵吗？”

“不心疼。”

“......”

“你不用试探我，我这么大方确实有我自己的考量。”孟子谦沉默一阵开口说道，“商人重利，我不否认我也是重利之人。”

“什么考量？”

孟子谦停手，站直身子看向方木然，似乎在思考是否要说出来。

“你先安心治疗吧。”

“什么意思，若是我治不好，可是要同我算总账？”直到孟子谦这是不决定现在就告诉她，方木然没细问，开起了玩笑。

孟子谦心情蛮好的样子，眉眼带笑，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扯了扯嘴角，“以方郎中这般的阔气，只怕葛大娘的一罐子碎银不够，要从月例中扣了。”

“这么说我可要调整药方，尽挑些好的贵的，保证完成任务啊。”

俩人相视而笑。

忽而，方木然身边传来茴香弱弱的声音。

“......我，我这里也攒了点......”

偏头望去，茴香两只手小心的捧着一把铜板，方木然迅速粗略的数了数大概有十几枚。

方木然和孟子谦都有一瞬的怔住。

小孩子不知道大人在开玩笑。

小孩子只是怕钱不够阿娘的病治不了。

方木然全然没想到茴香那边那么快就结束了，也没有听到她靠近的声音，正有些尴尬，就听见孟子谦说，“让我数数你有多少。”

孟子谦收下茴香那一把铜板，煞有介事的数了起来，“二十，二十一，一共二十一个铜板。”

接着他数出两枚还给茴香，“你方姐姐的月例，这些就够了，剩下的你收好吧。”

孟子谦还真就把剩下的十九枚铜板放进了钱袋，还冲着方木然说，“这些就抵了你的药钱，月例等月底给你正常发放。”

方木然：......

将膏药准备好，葛大娘的治疗总算是可以正式开始了。

除了膏药，方木然还准备了银针，棉布，大号毛笔，外加上两盆清水，一坛清酒以作备用。

因为也没有碘伏酒精来消毒，方木然就用酒精把布沾湿，把葛大娘的左腿擦拭了一番，权当做是消毒了。

等待酒精晾干的时间将银针过了遍烛火。

从葛大娘左腿的破溃处入手，与皮肤大概十五度角的位置，刺入银针。

接下去就是全凭感觉了。

葛大娘的腿实在是臃肿，已经失去了皮肤正常的颜色，像是往里面注入了大量的牛奶一般，呈现粉白色，而且深浅不一。

只有找到正确的位置，将脓水引出来才能达到治疗的目的，若是不小心引出了大量的血水，在没有现代各种辅助检查报告的情况下，很容易造成大出血等情况。

所以不光是刺入的角度，深浅也有讲究。

深了浅了都会影响效果。

方木然不想给葛大娘本就虚弱的身体再平白添加负担，银针浅浅刺入一层后没有妄动，调整了下姿势，试探着又稍微进去一点。

感觉到针尖像是在有面疙瘩一样的糊糊里面就停下。

然后横向小幅度的搅动，将开口稍微扩大。

抽出。

稀牛奶一样的液体随着银针流出，方木然明显感到葛大娘松了一口气。

这个过程不光是方木然神经紧绷，葛大娘也一样在受着煎熬。

方木然准备的银针不似一般针灸所用的那般大小，而是略长略粗一点。

葛大娘的腿也不似烫出来的那种水泡仅仅将表皮烫起一层膜。

所以硬要形容的话，方木然刚才的操作感觉就像是去打针，护士不光给用了最大号的针头，还没有扎进血管，要在肉里搅来搅去一番。

然而这还只是前菜。

通道打开了，就要尽可能的引流。

“葛大娘，忍一忍。”方木然说。

葛大娘早已冒着虚汗，脸色苍白，咬紧牙根点点头。

茴香在一旁紧紧地抱住阿娘，握住她的手。

方木然开始进行下一步。

有了这个豁口，脓水先是自己流出了一部分，越到后面越似清水一般，最后变成透明的液体。

方木然一手拿着一块棉布，另一只手从外向内的捏动豁口旁边的地方，又一些浓白色的粘稠的脓水被挤出，直到挤出的脓水沾了血色变得粉红，最后成为接近鲜血的红，方木然才停下。

左手将挤出来的脓水擦掉。

方木然头上早已冒出豆大的汗滴，顺着太阳穴和眉毛压到睫毛上。

但是她不能停下。

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停下，这个豁口很快便会凝住，到时候就需要再用银针操作一番。

与其歇一歇承受二倍的痛苦，不如咬咬牙挺到底。

方木然看向葛大娘，她与自己一样，额头冒汗。

并且她的眉头紧拧，五官都揉到了一起。

即便方木然现在暂时停手了，疼痛的余热依旧在灼烧着她。

葛大娘的左腿因为刚才方木然的挤压而变得暂时有了血色，殷红一片，但是很快便渐渐褪去，又变成粉白的颜色。

方木然把范围扩大，又重复了之前的挤压操作。

如此四五遍，以打通的豁口为中心，周围一片凹陷下去变成了鲜红色，甚至隐隐发紫。

大概占了小腿的五分之一的范围。

但是很快又肿了起来，被白色侵占，变成粉白。

这一次，连脓水都挤不出来了，就在豁口里面看得到的地方，乳白色的不明介质像是乳酪一样挤压在血肉之间，甚至都无法与血相容，像是豆腐渣上淋了一层樱桃酱。

葛大娘此刻已经疼的几近晕厥，声音也变了调。

方木然最后找了块干净的棉布把能看到的‘豆腐渣’擦掉。

然后直接端起酒坛子，对着豁口把酒浇了下去

“嘶....啊啊啊啊啊！！！！！！”

这一刻葛大娘的疼痛达到了顶峰，连呼吸都短暂的噎住了，叫喊声戛然而止。

一旁的茴香完全顾不得哭泣，慌忙的用弱小的身躯搂住阿娘。

似乎抱得越紧，就越能减轻阿娘的痛苦。

随着葛大娘的惨叫，方木然的内心也在颤抖着。

比起治疗不彻底，她更怕因为伤口感染而带来的一系列问题。

所以必须要尽可能的清创，不能埋下任何隐患。

不仅仅是豁口，连带着周围一圈方木然都用清酒冲洗了一遍。

紧接着取来膏药，用毛笔蘸了涂到葛大娘的左腿上。

先是在豁口处涂上一层，然后一圈一圈朝外抹膏药。

把膏药全部都涂到左腿上去。

因为是估摸着药量做的，膏药只涂到了整个小腿和过膝盖的位置，大腿只能覆盖到三分之一。

不过这也差不多够了，方木然计划膏药三天一换，七天换三次，下一次多做一些就行了。

涂完后，为了保证药效，方木然又用棉布把葛大娘的左腿一圈一圈的缠起来，好好包扎。

至此，整个的治疗才算结束。

葛大娘虚弱的躺在床上，眼神涣散，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布满了水汽。

茴香跪在床边，紧咬着下唇，用手帕替葛大娘擦着面庞。

应该问一下葛大娘此刻感觉如何的，只是她这副模样不用问也知道是疼的过头了。

再多言语都是在耗费剩余的精力。

方木然也深深的长出了一口气。

刚刚出门，准备透透空气，孟子谦就迎了上来。

方木然没想到他竟然还在。

毕竟男女有别，在治疗开始之前方木然就让孟子谦先回去，显然他没有听一直都守在外面。

“怎么样还顺利吗？”孟子谦问。

方木然点点头。

她累极了，不想多说一句话。

整个过程她一直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同时全神贯注不敢懈怠，神经都是紧绷着的。

如今结束松懈下来，肌肉的那种酸痛劲儿就爬了上来。

孟子谦也点点头没多问，递了水来。

方木然猛喝一口稍微歇了下，就又进屋去把茴香唤了出来。

终究还是个孩子，茴香的眼睛已经肿的跟核桃一样，哭干了泪水，有些呆愣愣的。

方木然知道她这是哭缺氧了，脑子还没有缓过来。

将小丫头紧紧地搂在怀里，方木然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即便是短暂的温暖，她也想要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