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冬雪在县里的医馆养了几日,待询问过医师可以移动后,便接回了白家养伤。
经此一事,白冬雪对李二旺彻底死了心,却也消沉下去。
这一日,白五六的媳妇李稻香,提了些自家做的豆腐豆芽上门来看望白冬雪,并说起了李家庄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李家人嘞些年来欺负冬雪姑姑,可算是遭报应了!村里人都在说,冬雪姑姑一走,李家当晚就撞了邪,那邪祟还进了贱人的身体,若不是来了个道行高深的道长,李家人现在哪还能全须全尾的活着,早就被吸干精气了!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克,哈哈……”
李稻香说着说着,就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听到李家人过得不好,白老婆婆心头别提有多畅快,哪晓得李稻香说一半就不说了,佯装生气地瞪了眼对方,催促道:“稻香,你在逗姑婆耍呢!晓得老婆子着急,莫要笑了,快些说!”
“稻香嫂子先别笑,把水喝了,说出来大家一起笑嘛。”白玉媞来到白云岐之前住的屋子,将手里端的藿香水递给几人,如今白冬雪在这屋养伤。
李稻香将碗里的水几口饮尽,擦了把脸上的汗水,才接着道:“那道长重伤了贱人体内的邪祟,还将祖师爷的黄符留了下来,李家当晚果然没再出事。但道长说,只是短时间不会出事,李家人不敢等久了,第二日就上玉皇观求了观主上门,结果回来才发现,原本被他们绑在屋子里的人竟然跑了!还把李老婆子藏的钱给偷走,气得李老婆子当场就晕了过克,再次醒来人就瘫了。
嘞些年来李老婆子偏心李二旺,大房早就不满了,嘞下子李二旺没了冬雪姑姑嘞棵摇钱树,李大旺两口子可不想日后养着他,干脆就提出了分家。别看李老婆子瘫在了床上,屙屎屙尿都要人扶着,人家脑壳倒是清醒的,晓得李二旺靠不住,果断就同意了分家,还只分了一亩地,摆明了就是要把李二旺赶出李家。
李二旺那滚刀肉,啷个可能同意,当即就犯了浑,指着李老婆子和大房两口子骂了起来,死活都不愿离开李家。李大旺一直干着活的,有把子力气在身上,李二旺的身子早就被酒色给掏空了,哪里打得过人家,直接被扔了出克。后来地也没给,李大旺扔了两贯钱给他,就没再管了。
李二旺就在李家院子外头躺着,从下午躺倒第二日中午,也没人放他进屋,晓得李家是当真不管他了,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有人看到,他是克县城找卖皮鹌鹑耍,没两日钱花光了,就被楼里的打手扔了出来。哼,真是狗改不了唭屎,明明好手好脚哩,完全可以找个活计养活自个,偏偏要走歪门邪道。再后来人就不见了,村里人都在说,估摸着是被拐子拐到了黑矿窑干苦力,真要嘞样,那李二旺嘞辈子都回不来了。”
白老婆婆原本和蔼可亲的面容,此刻满是嘲讽之色:“活该!抬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嘞下子,李二旺和李老婆子可算是遭了报应,我可怜的雪儿哟,总算是解脱了!”
白冬雪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闭上眼睛,不再看众人。
林秀娘见此,忙拉着几人出了屋子,边道:“稻香,嘞次真是谢谢你们了,多亏你两口子及时回来报信,要不然……唉,咱们克堂屋说话,雪儿应是累着了,让她歇歇吧。”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
吃过晚饭,正在院子里消食的白玉媞,见到了两日没归家的总裁。
原本橘色光滑的毛发,变得乱糟糟的,还粘着许多苍耳子,整个猫看上去邋遢极了。
总裁没有察觉到白玉媞眼里的嫌弃,毛茸茸的猫脸一抬,趾高气扬地命令道:“女人,快来伺候本总裁用饭。对了,把热水给备好,本总裁待会儿要沐浴。”
白玉媞还没来得及怼回去,祥娃和福豚两人就凑了过来。
“咪咪,你嘞两日跑哪克了?你是不是饿了?阿婆给你留了饭的,我马上端来。”
“咪咪,你身上好多的苍耳子哟,你是不是弄不掉?没事的,福豚帮你取下来,有点点痛,你要忍着喔,也莫要咬福豚喔。”
“哇!福豚,咪咪居然没有咬你喔,还让你摸它!”
“三哥,我等咪咪同意了才摸的,咪咪听得懂话呢,你问问它嘛。”
“咪咪,祥娃儿也想帮你摘苍耳子,还想帮你洗澡,洗得可干净了喔,祥娃儿现在都是个人洗澡的,没让阿娘帮忙呢。”
“女人,跟你两个弟弟学着点,呼噜呼噜,真上道,还是人类幼崽可爱呀!”
白玉媞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会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某猫。
你别说,傲慢自恋又抠门的总裁,变成猫咪后还挺受欢迎的。把白家人个个是迷得神魂颠倒,连阿婆也喜欢他,每次做饭都算了他的份额,当真成了白家的一份子。
“玉儿,来把饭端到锅里温起,你幺姨现在没胃口,看她晚些唭不唭嘛。唉,嘞两日就只唭了一点点饭,身子啷个养得好嘛。”
白玉媞看着碗里没吃几口的黄瓜瘦肉粥,心头的小火苗,噌地一下就燃了起来。
都回来好几天了,白冬雪整日里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也不说话,就两眼无神地盯着房梁,那目光里空洞洞的,好似对人世已没了丝毫留恋。这样下去可不行,白冬雪的性子本就固执、倔强,什么都憋在心里,很容易就会钻了牛角尖,走上极端。
不能任由白冬雪继续自暴自弃下去了,想到这里,白玉媞将碗放进锅里,转头就去了白冬雪的房间。
白冬雪背对着门口,蜷缩在床上,听见开门的动静,也没有转过头来。
“幺姨,我知道你没有睡觉,我来,是想跟你说说话。不要觉得我年纪小,很多事情我都懂的。”
“回来这些日,你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走出来见见我们。当然,这扇门没有上锁,我指的是你心门。”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关心你的家人拒之门外,让自己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幺姨,那里有什么好的?比我们还重要?”
“你见过刺猪吧?它全身长满了刺,不过它的刺只扎向敌人,而面对家人时,就会露出软弱的内里。我觉得幺姨很像刺猪,但你的刺却是不分敌我,伤害你的人要刺,关心爱护你的人也要刺。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幺姨,你不需要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将你的软弱露给我们并不难堪。”
“同是死里逃生,幺姨,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我们都遭遇过,来自原本以为的,最亲之人的伤害。但我们也是幸运的,因为我们还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比那些伤害我们的人活得更好,就是对他们的最大报复!”
一阵细细弱弱,宛若小狗哀鸣的呜咽声响起。大颗大颗的泪珠,悄无声息地划过白冬雪苍白的脸颊,没入满是补丁的枕头。
白玉媞挨着床沿坐下,摸了摸白冬雪干枯发黄的发丝:“听舅舅们说,以前幺姨很爱打扮自己,为什么现在,会任由这里空着呢?你才二十七岁,正是女人最好的年纪,你还可以做很多事情,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幺姨,你喜欢什么首饰?等玉儿的凉水摊子挣了钱,就给你买。”
“我以前,很喜欢戴桃花,桃花盛开的时候,春天就来了。我喜欢春天,春天的太阳暖洋洋哩,嘞让我感觉自个还活着,没有死在冰冷的冬天。”
“玉儿,你说人啷个,会变得那么快呢?我与他成亲十年,头几年他对我很好的,除了做酱菜,家里其他事情都不用我做。他有啥子好东西都会留给我,不嫌弃我成亲两年生不出娃娃,不准他娘和大嫂说我一句不是,村里的女人都很羡慕我,都说我嫁了个好男人,日后有享不完的福。那时候的我,无比庆幸自己不顾娘的劝阻,坚持嫁给了他,我用事实向娘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
后来,记不清是啥子时候,好像从第四年开始,他就变了。不再陪我克县城摆摊,不再细心地替我暖脚,不再站在我嘞边。他开始嫌弃我,我做啥子都是错,没能给他留后,是我对不住他,我不怪任何人,就想着努力挣钱,日后让大房过继一个孩子给他延续香火,大房也同意了。就嘞样,我盼啊盼,就盼着他哪一日回心转意,我们恢复到以前的模样。
再后来,大概是两年前,他染上了赌瘾,赢了钱克逛窑子,输了钱就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便打我骂我。娘他们上门来给我出过气,他不愿意和离,我也,还没有死心。毕竟嘞么多年来,我都是靠着嘞股念头坚持下来哩,我不愿也不想承认,是我自个错了。”
说到这里,白冬雪终于转过了身子,她握紧了白玉媞的手,似握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玉儿,你说我嘞么多年来的坚持,是不是就是个笑话。”
白玉媞反握紧白冬雪满是茧子的手,目光坚定地看向她:“错了又怎样,你又没有错一辈子,为何要耿耿于怀过去犯下的错误?只要以后不再犯相同的错误,不就好了吗?人生还长,你又不是神仙,哪可能一直不犯错,再说了,神仙也照样会犯错。”
“世上唯一不变的,是人都善变。幺姨,人这一生很少能遇到一辈子对你好的人,你没法确定他人对你的好,什么时候就会收回去,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你可以一辈子对自己好。”
“你没有对不住任何人,生不出娃娃不是你的错。邓江县只是一个小县城,这里的医师没办法,不代表其他地方的医师也没办法。只要你不放弃自己,就能看到希望。”
“还有,别人如何看你并不重要。这是你的人生,应该由你来决定怎么过,不要受那些幸灾乐祸的人影响,他们只想看你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