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厅安静得如同坟场,没有人说话,只有周樵隐被砸烂的身体在灯球的碾压下发出轻微的黏腻响声。
师宁远的肠子都要绞起来了。
人笼这样的法术因为太邪典,被封禁的只剩下只言片语,师宁远能知道的只是个大概。首先人笼理论上是没有意识的,它的存在会迷惑猎物的心智,诱人进笼,且被笼内的幻象困住。所以破笼的方法要么是找到造笼人,让他解除法术或者直接把他杀了。要么是找到被抓进来的那个人,点醒他,幻境消失,笼自然也跟着散了。
但是现在所有理论都出问题了。
首先人笼还有意识。其次造笼人早十年就被抓进来了。再其次,被锤成肉泥的造笼人显然也不是人笼本来应该抓的猎物。
周樵隐靠自作自受,让人笼闭环了。
他死有余辜,可是苦了他们这些无辜受害者,参考答案全部作废,师宁远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师酌光。
叔叔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有个问题,”思璆琳却比师酌光先开了口,她还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像是上课时提问的好学生:“原野身手那么好,这时候你不留下他,反而要把他支走,是要做什么?”
啊?让原野去救那个老大爷是为了支走他吗?为什么呢?
师宁远恍然大悟去看他叔叔。
“他没见过鬼,我怕吓到他。”师酌光还是彬彬有礼的样子,温声道。
师宁远:……
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
师宁远顶着脸上被原野打出来的乌青,怨念地盯着师酌光的后脑勺。
“这个……小妹妹啊……”眼看思璆琳似乎能正常交流,西装男赶紧开始了尝试:“你的遭遇实在是可怜,但是我们也是无辜被牵连进来,你看能不能把我们放出去?”
“就是就是,你放心,我们出去之后一定找人给你做法事,”眼镜男赶紧接话道:“逢年过节就给你烧纸。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你烧。”
“是吗?”思璆琳闻言伸手一指远处那滩周樵隐,冷笑道:“他还有个儿子,把他烧给我。”
众人:……
果然是厉鬼……
师宁远心头一沉。
横死的人心中有怨气,师宁远是知道的,但现在看来思璆琳简直是怨中之怨。
不过也是,从她被杀到现在,将近十年过去了,她就把凶手抓在这里反反复复地杀,按她一天三顿加下午茶和夜宵的杀法,周樵隐保守估计都死了一万多次了,这样的战绩都可以角逐恶鬼之王乐。
想到这里师宁远倒是冷静了下来。既然人笼还保有意识,那从思璆琳这里下手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师宁远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藏在师酌光身后,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心口。
那里挂着他爸千辛万苦给他找来的法宝,龙蜕逆辰敕令佩,相传是龙的鳞片所化,可以暂借太古龙力。
人群里的盘发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师酌光还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不紧不慢道:“我还有个问题劳烦你解答,三层的楼顶上铺满了人的头骨,都是周樵隐的?”
“是,”思璆琳轻快地答道:“我没杀死他一次,就在那里放一个头骨,一开始是为了计数,不过后来时间久了,他死的次数也多了,我也就懒得再数了,现在那里堆了多少个人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原来如此,”师酌光若有所思道:“杀了这么多次,不会觉得烦吗?”
“烦?”思璆琳笑了起来:“你要是也被人害死过,就不会觉得烦了,你只会遗憾杀他的方法太少,不能尽兴。”
思璆琳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出神。
她刚抓到周樵隐的时候,满腔的恨意如同岩浆一样喷涌,她用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杀人的方法,在周樵隐的求饶、坦白、认错中杀了他一遍又一遍。
周樵隐的尸体铺满了地面,她的意识裹着残肢和鲜血沉睡,某一刻好像回到了她永远也回不去的家。
是周樵隐比她先一步崩溃。
他不再绝望地哭嚎,不会跪在地上求她原谅,甚至不再逃命,他跪在原地,好像认清了自己的罪孽,甘愿受死。
都是假的。
思璆琳只是动动手抹去了他关于死亡的记忆,周樵隐立刻跑了起来。
他又忘记了自己的忏悔,全心全意地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为了在被害人的追杀下苟活而奔跑了起来。
每一次死亡后的复活,他都会立刻跳起来,寻找出路。
他从来没有忏悔过一次,从来没有。
那如果他变成受害者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思璆琳开始给他新的身份。
漫长的时间里,周樵隐变成过打工的销售大叔、来逛商场的和善大叔或者是没完没了值夜班的保安大叔,林林总总,思璆琳想过的、看过的身份他都扮演过。
变成了受害人的周樵隐更加努力地逃跑了。
他在这个仓鼠笼子里上蹿下跳,哪怕被吓得肝胆俱裂,丑态百出,仍然想要活下去。
那你杀死那些受害者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过我们也想活下去?
十年过去了,思璆琳的恨意翻滚沸腾,却从来没有减少过。
还不够,他遭受的一切还不够……
奔跑中的周樵隐的身体像是纸一样被揉成了一团,扔在了角落里。
新的周樵隐又开始逃跑。
就是现在!
师宁远看着出神的思璆琳,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当机立断揪下了玉佩,口中咒文吟唱,立刻就要引龙力将思璆琳打个魂飞魄散。
寻常的人笼没有意识,但思璆琳的笼不一样,她魂魄意识还在,将她杀死,那就有破笼的希望。
真是对不住了,你很可怜,但是我也才刚上大学,我也很想活着。
师宁远咬牙,食指和中指夹住玉佩,龙吟之声在玉佩中震荡,师酌光和思璆琳同时被这声音吸引,脸色一变,俱都伸手要夺他的玉佩。
然后师宁远就被一把刀抵住了后腰。
“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盘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手里拿着她那把水果刀。
师宁远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下子没了声音。
师酌光和思璆琳脸上也全是诧异。
“你、你、你也是鬼?”师宁远磕磕巴巴道。
“是人。”盘发女的声音有点抖:“把东西给我。”
师宁远惊慌地向周围投去求救的目光,然而普通人只被这变故吓得不住后退,刚才还要伸手夺玉佩师酌光此时也把手收了回去,是饶有兴致地看向盘发女,显然只关心盘发女反水的原因,对自己这个侄子的死活倒是毫不挂怀。
师宁远仍不死心,手里握着玉佩,试图和盘发女讨价还价:“难不成你也是驱鬼师?看上我这块玉佩了?”
“把东西给我。”盘发女尖叫起来,她的手也在抖,刀锋划过师宁远的皮肤,渗出血来。
“给你给你给你!”师宁远被吓得手软脚软,一个激灵就将玉佩交了出去。
“你把刀放下吧……我保命符都被你收了,没有杀伤力了。”失去了报名玉佩师宁远带着哭腔为自己的生命安全发声。
“本来你也没什么本事。”盘发女嘲道,转头看向师酌光,强作镇定道:“你比你这侄子强多了,不想他出事,就赶紧带我们出去。”
这实在是个离谱的要求。
师酌光突然笑了:“你想出去刚才什么都不用做,思璆琳和人笼关系紧密,直接让师宁远把她打死,我们自然就出去了,你现在又是要做什么?”
盘发女脸上纠结的神色一闪而过:“我是想出去,但是也不能让你们伤害思璆琳。”
这句话立刻给了师宁远灵感,他赶忙道:“你难道是她的亲戚?同学?二胎妹妹?”
“我是你爹。”盘发女冷声骂道。
师宁远讪讪住嘴。
思璆琳却被这话吸引,仔细端详盘发女的样子,似乎是在记忆里寻找她的样子。
“我没见过你。”思璆琳最后道。
“当然,”盘发女的身体因为亢奋不住颤抖:“我家在灵嵨附近的县城,你去世的时候我才来灵嵨读大一,出了连环杀人犯的事,我家里人不放心我,一放寒假就让我回家了。所以在你活着的时候,我们一次也没有见过面。”
“那你图什么啊。”师宁远崩溃地大喊。
腰上冰冷的刀刃又让他理智回笼,闭嘴了。
“因为我本来会是第五个受害人。”盘发女的话音里带着恨意:“年后我回灵嵨上学,补习班因为杀人案的事受到影响,几乎都关停了,许多学生改上家教。我家庭条件不好,那时候虽然害怕,但一直在当家教给学生上课。”
那天盘发女给学生上完课已经不早了,按照她平时谨慎的个性,她肯定会直接回学校。但是那天不一样,她刚和男朋友分手,就在坐完那个该死的摩天轮之后。盘发女心里实在难受,摸着口袋里的两百家教费,泄愤般去了附近的万物和。
哪怕有杀人案,商场依然人声鼎沸。倒不如因为这件事,大家不敢逛夜市小巷,全都聚拢来了大型商场,明亮的灯光和吵闹的音乐最起码能驱散死亡的阴霾。
但那天盘发女在等红灯时就感觉自己被盯上了。
马路上车流如织,擦得闪亮的车身反射出她身后高大的男人的身影。恐惧像是春天的野草在她的身体里疯长,那个男人跟在她后面,哪怕没有动作,但她好像已经被套上了绞索,绳子在一点点收紧。
红灯变绿,盘发女疯了一样跑过马路,鬼使神差地避开了明亮的大路,跑进了万物和商场的员工通道。
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盘发女惊恐地穿过黑暗的甬道,用力扑在了逃生门上。
这一次,门被打开了。
她尖叫着摔进了人声鼎沸的商场,灯光和目光一起落在了她身上,如同重见天日的新生。
防火门在她身后小幅度的摆动,那个男人消失了。
“后来我报了警,”盘发女看向思璆琳,轻声道:“我就在那时候见到了你妈妈,她知道了这个消息专门过来找我询问凶手的信息。”
“她还好吗?”思璆琳的眼中一下涌出泪来。
盘发女看着她,眼眶也红了,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思璆琳痛哭了起来。
“那个人渣就应该死一万遍,他罪有应得,”盘发女咬着牙道:“我想活下去,但是她也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