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走了,她虽然恨,但也做不到真的杀人。顾飞把她送到小区外,脸色很不好,“真要杀了他,真正的凶手可能就找不到了,你甘心?”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周婉的眼神没有一丝光彩,“我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你其实很清楚他大概率是无辜的,但你却把一切都发泄在他身上?”顾飞压抑着怒气,顿了顿尽量压低声音道:“你和那个凶手的区别只在于你有一个借口!”
周婉身躯微微晃了晃,顾飞并没有放过她,压低了声音:“他这么多年拖着那样的身体一直在调查凶手的下落,而你只会因为一句意义不明毫无证据的话,就把他当成你仇恨的对象,都是受害者,你可以迁怒,但绝不能杀人!”
周婉脸色发白,看着精神又快崩溃,顾飞只得放缓了语气:“告诉我,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周婉咬着嘴唇,背过身去,极小声地说:“我怕他挣扎我下不去手,用了点……□□,剂量很小。”
顾飞看着飞快远去的女人背影,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会情绪。回去的时候,沈度已经到了,顾飞招呼他到门口,沈度见他的手受伤就要过来给他包扎,顾飞挥挥手:“他被用了□□。”
“果然是啊,不过剂量应该不大,这会在吸氧,没事的,你是不是做过急救了?”沈度熟练地替他清创消毒包扎,“还好你这伤口不深。”
“做了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顾飞看着包扎好的手,“他现在状况怎么样?肋骨有没有事?”
“我问了,也查了一下,应该没事,没有痛感。也不需要注意什么,就是有点烧。”沈度说着也有些自责,“昨天我就该到这里来待着!”
“他不会答应的。”顾飞拍拍他肩膀:“不怪你,你一会检查完先回去吧,我和他说点事。”
“行,我就在附近,有事叫我,记得让他多喝水。”
……
韩家公子手里把玩着氧气瓶,目光落在顾飞缠着绷带的手上,瞳孔微缩,动了动嘴唇,关切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脸上隐隐作痛,他伸手摸了一下,嘶了一声:“谁说以后不打我脸的?”
“我来的时候你昏迷了,胸外按压那么大的力度都弄不醒你,捏鼻子都没反应,打你都算轻的,差点报警叫救护车。”顾飞语气很不好,眉头紧皱,语速飞快,是真被吓着了。韩家公子皮肤白,他这一巴掌虽然没怎么用力,但也肿出几道红痕。顾飞看了看,转身去冰箱里取出冻了一会的湿毛巾,敷在他脸上,“还是去一趟医院保险点。”
韩家公子安安静静地看他,摇了摇头:“不去。”
顾飞猜到他肯定不想去,没说什么。
韩家公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你给我人工呼吸了?”
顾飞手下动作没停,随口说道:“嗯。”
“为什么你每次都这么巧?”
“怎么?打扰你飞升了是吧?”顾飞脾气也上来了,冷冷地问,“你就没想活着是吗?”
“我心里有数。”韩家公子说着偏开脸就要起身,却被顾飞拉回沙发上按住。
“我晚来一步那把刀捅的就是你心脏!这叫你心里有数?”
又来,这种感觉,排斥感在韩家公子身体里不断蔓延。
顾飞气得要死:“你家里放着一盒头孢,还是拆过的,万一她得手了,你就是打算为了帮她脱罪吧?你心里是真有数啊!”
韩家公子皱眉:“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你以为你瞒过我了?上一次故意让孙安杰打你,并不仅仅为了调监控,还希望至少能以寻衅滋事让他多进去几天,只怕你当时巴不得他把你打重一点。”顾飞本不想翻旧账,只是现在越说越来气,脑子一热也不管了:“这一次你能为了帮个明显对你有谋害意图的人脱罪,竟然完全不顾自己的命?”
韩家公子想甩开胳膊,却拗不过顾飞的力气:“放手。”
“更别提你明知道她想要对你不利,故意一直住在这种没有监控也没人的地方,方便她下手?”顾飞忍无可忍,手底下一点没留情,重重地把人按在沙发上,愤怒如实质般浸染着周围,低哑的语调几乎像是换了个人:“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反复无常?你不是要抓凶手吗?命都没了你拿什么去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韩家公子头痛欲裂,被质问了一堆本就烦得很,再给他这么一推更是昏晕恶心,神志上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印象中顾飞从没这样发过火,他对上的目光,忽然就想起前一天那些纷杂烦乱的情绪,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且十分难得。
顾飞的怒气并没能让他反省,反倒是帮助他打定了主意,只是机会来得太过突然,其他的根本没计划好。
韩家公子很不舒服,虽然刚刚醒来不久,可现在只要他闭眼,好像就能立刻睡过去,脑子里也和浆糊似的,思考问题都很迟钝,照理说这不是一个编故事的好时候,可他面对着如此愤怒的顾飞,哂笑一声道:“你猜?”
出租屋不算大,因为阴天,客厅的光线没那么足。韩家公子被强迫靠在沙发上,戏谑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危机,也并没有半点心虚的意思。顾飞的目光落在他雪白的脖颈上,乌黑油亮的长发柔顺地坠在胸前,衣襟被折腾得散乱,露出胸口的大片皮肤,白得晃眼,那些狰狞的疤痕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顾飞眼中,刺得他生疼。
柔滑的发丝缠了几缕在顾飞手上,他刚打算拂开,韩家公子冷声说道:“别动我头发。”
顾飞一怔,缓缓松开手,发丝荡了回去。
眼底的情绪刺得韩家公子心口一阵收缩,但他依旧是一副挑衅的模样:“我要做什么,关你屁事?”
顾飞察觉到他态度不对劲,没继续说话。
韩家公子扶着额头,闭了闭眼睛调整语气:“本来觉得你能有点用,但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了吗?”
“你想说什么?”
“你这样,让我很烦。”韩家公子说,不断回忆和顾飞相处的点滴,却发现什么毛病都挑不出来,只能语气极度不好地敷衍:“所以别联系了,行吗?”
顾飞默然看他半晌,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你是指线下还是线上?”
韩家公子没看他眼睛,想都不想说出了那两个字:“都是。”
顾飞没说话,韩家公子语气轻松道:“你不会真以为在医院那次是偶遇吧?”
顾飞神志缓缓回笼,手底下松了些力道:“什么意思?”
韩家公子抓住他手腕拉开,神色间净是不耐烦:“差不多行了啊,非要我说明白?”
顾飞定定地看着他,努力压抑情绪,心脏在胸腔内猛烈地跳动,前所未有的失望席卷而至,混杂着不可置信,最终他站直身体,冷冷说了心中的疑问:“你的意思是,从我们见面那天开始,一切都是你布的局?”
韩家公子眼神微动,立马意识到这句话没说对,但已经晚了。
“你怎么知道我那天刚好会去医院?”顾飞问。
这确实是个漏洞,韩家公子脑子不太清醒,但他一心想要摆脱现在两人这种奇奇怪怪的状态,咬死了不松口,答不上来,就换个角度。他坐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服,眉眼间都是戏谑:“我以为你早就知道的。”
“为什么?”
“我想脱离林家,就必须找一个帮手,你的家世背景刚好适合。”韩家公子说着叹了口气:“也巧,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机会自己送上门。”
“而之后的一切,只需要摆在你面前,你就会一头撞进来,以你的为人,根本不需要我做什么,就能自己成为我对付他们的刀。”
“计划得这么‘好’,”顾飞目光微沉:“今天怎么又放弃了?”
韩家公子双臂环胸,懒洋洋地说道:“你妈妈是警察,而你又跟得太紧,影响我做事。”
前后矛盾,顾飞眉头一皱没有揭穿:“你还想做什么?”
韩家公子漠然道:“现在已经不关你事了。”
他不去看顾飞,头痛得像是要炸开似的,只能又闭上眼睛,听见顾飞又问道:“那你对我的信任也是装出来的?”
韩家公子叹息一声:“那的的确确是真的,你这种人要获取别人的信任实在太容易了,连我也不能例外,而且……”他睁开眼睛,目光变得陌生,不再有一丝情感:“不做得像一点,怎么能骗得过你?”
“我承认,和你见面也有些新鲜感,游戏里我操纵不了你,想着现实中未必不能征服你,开始还挺有意思,但你太不知趣,也太麻烦。”
“不过十来天而已,你对我的态度让我怀疑你有别的用心,但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不会给,所以别再来了,对谁都好。”说到最后,韩家公子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即使现在脑子不清醒,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都经不起推敲,只是态度已经亮明,其他的都不重要。
“网友一场,连朋友都算不上,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一片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顾飞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直接和我说这些?”
韩家公子大脑差不多停止运转,生硬地回答:“看你为我忙前忙后,和游戏里截然不同的态度,还挺爽的。”
“所以,你把这些告诉我,是为了满足你这个胜利者的快乐?就像游戏里耍了其他人一样?”
韩家公子下意识就想解释,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停住,麻木地用冷漠的声音说道:“胜利并不能让我感到快乐,让我快乐的是失败者们拼尽全力后绝望无助的表情,但你从来没有那种表情,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了。”
说完这句话的他,眼中的神采已经消失,久违的麻木感又开始出现,他知道他们完了,也许今后在游戏中会再见,却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拥有会心一笑的默契,也不可能像昨天之前那样相处。
但这是他重建从前那种生活框架的最优解。
“你买的衣服还放在那,一起带走。”他脱下手腕上的表扔过去:“游戏我还是会上,你愿意就和以前一样,不愿意就离我远点。”
顾飞接住那块表,神情变得冷漠:“即使你会因此丧命,也要让我走?”
“我并不想死,哪怕这是我注定的结局。”韩家公子这时候思维已经一片混沌,所有的感官都不像是自己在控制似的,他听见自己极度无情地开口:“但总是被你救,还不如死了。”
顾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黯淡下去,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荒唐。
“如你所愿。”
他没再继续纠缠,说完这句话就沉默地离开了,没有愤怒,没有指责,连关门都是平静的。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韩家公子身体一软,仰倒在沙发上,越发觉得不对劲,今晚他就像是着了魔,急着要和顾飞划清界限,明明可以慢慢来,可他却催着自己必须快点结束,就好像再晚一些,就会发生他无法应付的事。
然而,现在真做到了,却又在不断压抑汹涌而至的悔意。
反复无常,真没说错,只是做都做了,不如安心等待结果。
喉间憋了很久的痒意迫使他急促地喘息,浑身冷得像浸泡在冰水里。咳嗽来得势如破竹,猛烈得令他心悸,胸口被刀捅似的疼,他蜷缩起身体,试图减轻痛苦,心肺的尖锐痛感却不放过他,面庞不知何时已经湿透,太阳穴也突突地发胀。
“妈的,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病了,摸过一旁的药随意吸了几下,好在只是一时的气道反应,咳嗽并没有继续,头痛加上晕眩,浑身无力,都是他发烧的症状,但他这会也懒得去拿体温计,凌晨才睡下,精神严重不足,现在只想狠狠睡一觉。
虽然心里不舒服,但问题总算是解决了。等到睡醒,一切就能恢复到从前,这么多天相处的后劲总有一天会消散,他们也不该再有交集。
恍惚觉得自己在飘,周围都是暖暖的云,连身体都轻松了许多,韩家公子下意识地伸手,死死抓住什么,就这么沉沦着陷入黑暗中。
房间里,去而复返的顾飞抱着他快步走向卧室,沉着脸骂道:“嘴硬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