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车后座，顾飞用车上的保温毯把他裹住，韩家公子靠着他肩膀，身体往下滑，顾飞搂住他，他挣扎着凑上前要说话，顾飞一低头，被嘴唇刷过脸颊，一触即分，顾飞思绪空白了一瞬，韩家公子并没感觉，执着地凑到他耳边，含糊地说：“……是Z……他写的……”

多亏了平日他在游戏经常醉醺醺的说话，现在这么口齿不清，顾飞也能听出他在说什么，但没能听懂。

出现幻觉了？

垂下的目光看到韩家公子手里紧紧握着的碎酒瓶，尖锐的部分扎破皮肤，血被蹭得衣服上一片。

“你要是来晚一点……我就……我就杀了他……”

“……都他妈得死……”

“可是明天还要去做胃镜啊，你要来了……不能杀……”

看出来是神志不清了，连PK值都反感至极的家伙居然想杀人，顾飞把那块玻璃小心地拿出来，制住他乱动的手，掏出手机打电话，手却被死死摁住。

“监控……他骚扰我……”韩家公子的手是冰凉的，用了很大的力气。

“别担心，我会处理。”顾飞反握住他手，捂在掌心里，温声说：“现在先去医院，你受伤了。”

韩家公子软下身体，倒在他膝盖上。顾飞打完电话，调整好姿势让他舒服些，韩家公子的脸紧贴着他手掌，无意识地蹭了蹭，顾飞将另一只手也盖在他脸上，烫得吓人，那张脸缩在顾飞掌心，不知怎么了，冷不防抓住顾飞的手狠狠咬了一口，顾飞吃痛，硬生生按捺下身体本能反击的冲动，任他咬着。

含糊不清地骂了几句什么没能听清，下嘴一点没有留余地，顾飞疼得皱起眉，怕刺激到他，到底没有强行抽出手。

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背流淌，应该是出血了，顾飞低头去看，却看见韩家公子脸上的泪痕。

哭了？

“别动他。”这三个字听清楚了，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终于松口，顾飞先是查看了一下他能不能顺利呼吸，才看向自己的手。

咬得真够狠的。

半晌，韩家公子哼出一声：“冷……”

顾飞把他抱得紧了些，车里弥漫着酒气，和血的腥甜味。这个人已经完全没了游戏中的优雅镇定，狼狈万分，顾飞紧紧地抓着他，总感觉一松手就要消失。

肾上腺素的作用下，韩家公子状态逐渐平稳，神志回笼，也不胡言乱语了。顾飞还是没平复心情，皮肉伤不严重，怕的是导致他过敏的东西。

手里被塞进一部手机，韩家公子的声音轻得像呢喃：“没有密码……记事本给医生看。”

顾飞点开记事本，上面详细记录了韩家公子的过敏源，长长一大串，开头着重提到药物过敏类，以及他自身的健康状况。强忍住心绪，面色平静地看完，见韩家公子闭着眼，开始询问他症状，好在意识恢复了些，问一句答一句。

“酒里加了东西。”韩家公子的声音像是在飘：“没喝，喷在脸上了。”

顾飞一语不发，把一些重要消息打字发给顾瑜。

“不准告诉剑鬼。”

顾飞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怕？”

韩家公子伸出一根手指：“是丢人。”

顾飞把那根手指按回去：“死都不怕，还怕丢人。”

过了好一会，韩家公子的声音才又响起：“嗯。”

顾飞不知道说什么好，气归气，现在也不是发火的时候。

车开到医院，顾瑜带着人迎上前来，动作麻利地把人抬上推车，医护人员快速检查一一记录。顾飞跟在顾瑜身后读手机上记录的内容：“多种过敏源，大部分食物都过敏，支气管哮喘，青霉素、非甾体抗炎药、头孢过敏。十年前因为失血过多加感染进过ICU，导致免疫系统被破坏，体质非常弱。”

顾瑜诧异地回头，拿过手机看了一遍：“这么有经验，没少出事吧？”

顾飞又是一阵气闷：“来之前注射了肾上腺素，一支。”

“说胸闷，喉头像是有东西堵着，呼吸困难，好几次恶心想吐但没吐出来，意识不清，注射了肾上腺素之后逐渐缓解，但是发热，之前吐血了。”

顾瑜已经收到消息，看了一眼推车上的人，安抚道：“看着吓人，你别担心。”

“他吐血了，两次。”顾飞再次强调。

“正常的，”顾瑜叹了口气：“留步吧，初步检查问题不大，查清过敏源就能对症治疗。”

“等下。”顾飞叫住她，把那个碎酒瓶递过去：“那个酒瓶碎片。”

“这得交给你妈啊！”顾瑜看他那模样，又接过来：“行吧，先给我。”

由于提供的情况比较全面，节约了不少时间，从进急诊室，到人被推出来，约摸三个多小时，顾瑜言简意赅：“酒里面羟考酮导致过敏性休克，本就是违禁药，他还过敏，好在他没喝下去，现在已经稳定了。”

“吐血也是这个原因？”

“对，血管通透性增加导致的出血，出血量不大。”顾瑜皱眉道：“他平时应该经常用一些国内禁售的止咳药或者安眠药，不然反应不会这么大，你回去再问问，回头我发药片和瓶子图片给你参考。”

“那个量还叫不大？”顾飞心有余悸。

“看起来可怕，但实际还好，你给注射了肾上腺素才能保持意识，做得不错。他底子这么差，大半夜的去那里做什么？”顾瑜问。

顾飞这边刚松口气，一句话又让他沉默了，顾瑜摇头：“这事给伯母说了？”

“人抓了，在审呢。”顾飞没来由地烦躁起来，“他什么时候能醒？”

“正常人应该很快，他的话……你让他睡吧，醒了就没事了。”顾瑜拍拍他：“你也该休息一下，从没熬夜过吧？还有啊，把你脸洗洗，衣服上手上脸上都是血，吓唬谁呢……你这手怎么回事？”

顾飞的手上很明显的牙齿印，被咬破的，顾瑜笑了：“给你打一针？”

顾飞无奈：“他刚刚不清醒的时候咬的，没事。”

顾瑜带他去换药室简单处理了一下，这种小伤在顾家不足为奇，她没多交代，挥挥手：“去吧，洗洗脸，别弄湿这只手。”

顾飞依言照办，去洗手间把手脸洗了，衣服却没办法，他这会哪里睡得着。好在韩家公子情况很快稳定下来，转的是VIP单人病房，照理说完全不需要，但顾飞坚持要求单人间。

床上的人睡得很沉，整个人像是陷进床里，肉眼可见地虚弱无助。顾飞想起来，上次看到这张睡脸还是在韩家公子家里，仅仅是上周的事情，感觉上却像是经历了很久。

对韩家公子这个人，他并不算了解，至少猜不透他内心在想什么。但至少有一点，顾飞如今终于可以确认。

他好像真的直不下去了。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早已对这人有了别样的心思。仔细想想，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从韩家公子失联开始，那点在意才逐渐被释放，所以以他的定力，也没能克制住原始本能。

起初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点，却在无人发觉的角落疯长成如今的牵肠挂肚。

也许是见面后的那一份惊艳，也许是游戏中某一次在酒馆见到他笑得毫无防备，也许是每一次他及时的支援。

又或许是不久前见面时，对方对自己无条件的信赖。

对他而言，“喜欢”这种事还是太抽象了些。可心里虽没这么想过，身体却一直在行动，下意识的追逐，逗弄，处处都是在意。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隐晦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悸动，经过一次一次无意识的叠加，最终演变成如今违背伦理的情感。

整整一个晚上，从接到电话起直到现在，他心口不断涌出的，不仅仅是担忧心痛，还有占有欲。这种感觉别人都给不了，顾飞却一直选择了忽略。

今晚怀抱被填满的瞬间，他彻底明白过来自己藏着什么样的心思，那是良久以来的等待获得了回应，身体各处都被唤醒，似乎早该如此，

顾飞不知道那个男人和韩家公子的关系，路过他的一瞬间，他却无端升起一股强烈的敌意。而现在，心里像是撞进来一只兔子，毫无章法地左冲右突，撞得他心烦意乱，酸胀闷痛。

“难怪搞基的被叫兔子。”他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但一时心乱之下不说点什么又缓不下来。可即便说了，也没能安抚住那只可恨的傻逼兔子。他想着干脆等人醒了直说了吧，但一抬眼，面前这人即便是睡着，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也是浑然天成。

韩家公子不需要爱情。

生平头一次当了懦夫，这家伙根本不存在为他人动心的可能性，总不成强迫吧！于是心中铺天盖地的占有欲，在陌生的感情面前手足无措，畏缩不前。

至于对方直不直，根本也没那么重要了，毕竟就在昨天，顾飞还直得不容质疑来着……

他从小到大的生活都是规律的，什么时间该做什么，有时不用他想，身体就能自己知道。当上老师后的生活也是一样，除了自己定的早中晚课加定点上下班，每一天的生活都过得几乎毫厘不差。直到他去年接触了《平行世界》，认识了虚拟世界中的一群朋友，性格迥异的他们，让他的生活开始悄然出现变化。

韩家公子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

想起每一次接触的不经意间，顾飞总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一直以来很重要的东西被打碎，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是什么，每碎裂一次，他就会莫名其妙地彷徨，压制过，无视过，依旧不知从何而起。

现在，顾飞才确认了身体里那不断被打碎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自他记事以来，坚守了二十几年的、直男的信仰。

顾飞静静凝视床上的人，有点悲壮地抹了把脸。

看过的一本书里有一句话，以前不太明白，但今天，他终于懂了。

——“同一天的周而复始，若不在哪里留下折痕，说不定会产生错觉。”

若是说那群朋友们是生活里产生的折痕，那么韩家公子就是他在折痕上用鲜艳的马克笔做下的标注，擦不去，也遮不掉。

其实顾飞早就应该有所感应，不止是见面之后，在见面之前的那些日子里，他的脑子里就开始没日没夜地被一些细碎事情来回拉扯。这是以往脑子里只有功夫的他，从不曾经历过的。而这些事情的相关人物大多都是“韩家公子”。

虽然他曾千方百计让自己糊涂下去，但终究抵不过自己的一次次好奇。

想着想着他就笑起来，刚认识韩家公子那会儿，若是有人告诉他，他有朝一日会对这个人心软，甚至动情，他铁定会一剑秒过去。

然而世事无常，顾飞叹了口气。

之后才更难处理，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也没有打算为自己在这方面去做什么。

没有恋爱史不代表他不懂最基本的道理，除非双方两情相悦，那么任何追求都是强行给对方塞自己的情绪价值，所谓的浪漫是双向的，如果只是单向供给，那不叫追求，叫骚扰。

韩家公子喜好操控，不需要别人的认可，不管对方是女还是男，一切恋爱相关的事情放在他身上就会变得违和。所以，这一切都只是顾飞单方面的动心，根本没戏。

他拥有强大的精神内核，非但乐于展现自己的优秀，还喜欢把别人对自己的好感无情地毁掉，自我情绪供给的本事有目共睹。

顾飞想起飞雪连天，虽不至于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但也不觉得自己和他经历过一些事，在他心中就会变得特殊。

收拢心情再睁眼时，已没有了那些纷杂的情绪。就当这是一场新的挑战，在这场无望的一厢情愿中，能否找到一个平衡的点，既不破坏现有的关系，又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平静自然地继续相处。

这对他来说没那么困难，毕竟顾飞主要情绪价值的供给来源，一直是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