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发沉的天色终于飘起了雪粒子,簌簌的落了一地。
周离起身出了屋中,站在廊下。
微卷的槭树叶子上也渐渐覆上了一层微白,和未褪去的秋黄相映成趣。
彩金取了件白色斗篷披在了周离身上。
行冬瑞雪,琼树生花。
每年的初雪,周离都会去城郊跑马,然后将封坛的菊花酒埋起来,等上一个月就可以取出来喝了。
然而今日是不行了。
现在的周离是“带病”之身,自是不好出门。
就在周离遗憾之时,门上来人禀报,有一个自称方管事的人要见少夫人,说少夫人喜欢的菊花酒已经封坛,特意送了过来。
周离一喜,刚刚还遗憾呢,方管事就送来了。
方嬷嬷也一喜:“刚刚我还惦记着菊花酒呢!”
周离喜滋滋的让方嬷嬷带方管事过来。
方管事一手抱着一个坛子,一走近,就能闻到浅淡的菊花香气。
方管事见到周离,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才笑着道:“少夫人,菊花酒已经封坛,每年都是您和我娘亲自埋于树下,今日就送了过来。”
周离让人接过两坛子菊花酒,一脸喜色的对方嬷嬷道:“嬷嬷,你带人将这两坛菊花酒埋起来,每年的菊花酒都要嬷嬷盯着才是好味道呢!”
方嬷嬷连忙“哎”了一声,欢天喜地的带人找地方埋酒去了。
周离又让彩金去备些热茶,却被方管事阻止了。
方管事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封信,低声道:“我今日给银珠姑娘送新鲜菜肉时,在门内地上发现的,问了银珠姑娘,银珠姑娘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我看上面写着是给少夫人的,怕误了少夫人的事,就即刻送了过来。”
周离接过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着“周离亲启”四个字。
周离瞬间知道了这是什么信,这字迹和周离被接回京前夕收到的那个字条一模一样。
一年前,周离接到字条后,并未有所动作。
一来不知这是何人所为,二来也不知此人背后是何目的,三来更不知字条上的内容是真是假。
故而,周离回到西北后,依然没有动作。
如今看来,这人终于又找上门了。
周离神色一凛,瞬间严肃起来。
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同样是歪歪扭扭的字,不过上面的内容却让周离出乎意料,竟是一道药膳蒸鸡的做法。
周离有些惶然,将这张单薄的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还是只有这道蒸鸡的做法,只好先作罢。
彩金在旁侧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疑惑不解的道:“写信之人是何意?为何好端端的写个菜谱?”
周离不动声色的将信收起,玩笑道:“想必这人知道我喜欢各种吃食,故而送了张菜谱过来。”
彩金似是想到了什么,抿唇一笑:“姑娘,会不会是将军?昨日将军定是发现了姑娘最喜欢那道酒蒸鸡,故而今日换了道蒸鸡做法,来给姑娘换换口味?”
周离微微一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彩金又自言自语道:“也不对,如果是将军,直接给姑娘不就好了,也不至于偏要送到姑娘之前住的宅子去,还神神秘秘的。”
方管事听到这信上是一道药膳蒸鸡的做法,只觉得奇怪,想了想还是低声提醒道:“少夫人,这张菜谱要不要拿给郎中看看再用?毕竟……药膳蒸鸡用了许多药材……”
周离心思微动,用了许多药材……
周离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着道:“方管事说的对,我会小心的,过两日我就去找郎中问问。”
周离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这有件事要方管事亲自去办。”
方管事一听,严肃起来。
能让方管事亲自去办的事,定然是十分重要的事。
周离道:“我打算再开家铺子,但还没想好要做些什么,想先寻些伙计来,这些伙计最好身手不错,或者有其他非常的本事。”
方管事先是一头雾水,狐疑的看着周离,开铺子而已,需要强调自己亲自去办吗?
直到听到后面让找身手不错的伙计,才恍然大悟,原来少夫人是想开武行啊,怪不得说没想好呢!原来是不方便直说!
周老将军还在时,少夫人就曾想开武行,只不过周老将军没同意。
周老将军传授少夫人功夫,本意是让少夫人遇到麻烦时不被欺凌,出乎意料的,少夫人对习武十分热衷,多年坚持下来竟也习得了一身不错的功夫。
周老将军本是十分高兴,大赞少夫人不愧是周家后人。
但渐渐的,周老将军又有些发愁,女儿家这般彪悍,以后如何相看人家?
因此,当少夫人提出开武行的时候,才被周老将军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如今少夫人已经成亲,想来周老将军泉下有知,应该也不会阻止了。
方管事想到此处,一脸了然的道:“少夫人放心,这事我亲自去办,定会找到让您满意的伙计,把铺子开的红红火火。”
周离满意的点了点头。
方管事又向周离汇报了一下其他铺子的情况,才兴冲冲的告辞离开。
那边方嬷嬷已经将封坛的菊花酒埋好,欢快的走了过来,嘴里还叨叨着:“我这大儿子这次倒有心了,竟能想到把菊花酒送过来。”
周离:“方管事一直这么有心,也就嬷嬷你嫌东嫌西的。”
方嬷嬷笑呵呵的“哎”了一声,反驳道:“那是姑娘待人宽和,我们遇到这样的主家,是我们的福气。”
雪粒子渐渐大了一些,变成了小雪花,悠悠然然的在地上铺了一层。
周离轻轻哈一口气,隐约可见雾气。
彩金:“姑娘进去吧,您对外可还生着病呢?”
周离无奈的点了点头,主仆三人回了屋中。
周离去了斗篷,几步走到外间矮榻旁,懒洋洋的歪了上去,将袖中的信拿了出来,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如果说这道菜谱的重点在于用了一堆药材,那么与药材有关且与自己有点渊源的,只有城西的钱方馆了。
钱方馆,是钱叔的儿子钱万贯开的医馆。
钱叔钱十两,是祖父的副将之一,另一位副将,是赵德。
周离细细思量,这信会不会是钱叔和赵叔送来的呢?
看来得去一趟钱方馆才能知晓。
但是明日不行,带病之身不能这么快好。
周离轻叹了一声,一边坐起来,一边让彩金取来纸笔,将这封信誊抄了一遍,将原信件扔进了炭盆中。
彩金:“姑娘作何将信烧了?”
周离随口道:“字太丑了,看不下去。”
彩金回想了一下,那字的确丑,都不如刚启蒙的孩童。
这时,外面小丫鬟传话道:“少夫人,清风堂的碧青姑娘来了。”
碧青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很是得脸。
主仆三人对视一眼,周离迅速跳起,朝内室走去,边走边小声道:“快,快,得躺下装病!”
彩金和方嬷嬷手忙脚乱的帮周离躺好,才请碧青进来。
碧青跟着彩金走到了内室,见到周离躺在床上,额头上还盖着一块帕子。
碧青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露出微妙的笑意,十分关心的问道:“少夫人可请了郎中?现在一日比一日冷,要万分当心才是。”
周离佯装虚弱的道:“碧青姑娘说的是,只不过今日觉得比昨日好多了,想来应该快好了。”
碧青还待要说,周离抢先问道:“碧青姑娘过来,可是祖母有事?”
碧青似是才想起过来的目的,转而说道:“老夫人让奴婢们收集了几瓮红梅上的初雪,送给各院煮茶喝,栖园的这一瓮已经交给外面的小丫鬟了。”
碧青的话音刚落,内室陷入诡异的安静。
周离一直不明白那些世家簪贵一些独特的雅趣,其中就有雪水煮茶。
这雪水煮茶有什么好喝的?煮出来不还是茶的味道?与雪有甚干系?
周离左右是喝不出来的。
不过此时的周离一时分不清老夫人是真的有这个雅趣,还是过来看自己是不是装病。
各院都有丫鬟,何必要清风堂的人去收集,还给各院都送上一瓮?
短暂的安静后,周离还是惊喜道:“祖母好雅兴,多谢祖母了,等我好些了就亲自去向祖母道谢。”
碧青听后笑意更深:“那少夫人好好养病,奴婢就先回了。”
碧青走后,内室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彩金和方嬷嬷都知道周离粗糙惯了,也知道周离曾经对雪水煮茶甚是不屑。
片刻后,彩金问道:“姑娘,那这一瓮雪……”
周离将额头上的帕子拽了下来,起身下床大手一挥,道:“给将军留着,想来他应该喜欢,不然老夫人也不会送来。”
彩金忽而想起了什么:“姑娘,老夫人竟没对奴婢们发难,难道表姑娘没将昨日的事情告诉老夫人?”
周离对此也有些费解,但凡那表姑娘将昨日的事情同老夫人哭诉一通,今日彩金和方嬷嬷都难逃责罚。
从刚进清风堂时老夫人的表现来看,又不像不知道的样子。
周离也琢磨不出来:“谁知道她什么意思?且走且看吧!左右咱们在这里就待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