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侨到兰花亭附近时，雾气已经变得愈发浓重了，参杂着江风的寒气，阴湿到了骨子里。
可见范围不过几米远，周侨摸出从蒋家顺的剑，握在手中，屏息凝神地向亭子走去。
难道江千劭已经死了？
忽然间，浓雾中有人影一闪而过，周侨挑了挑眼尾，停在原地。
有人在靠近。
周侨听见细碎的踩草声，还有呼吸。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阵劲风，裹挟着杀意。
周侨微微侧开身，抓住那人的手，用力一扯，将人扯得踉跄了一下。
可那人很快就站住了脚，顺着他的力道，狠狠砸了过来。
周侨甚至感觉到了硬物擦过鼻尖。看来他们派来杀江千劭的人，还有两下子。
周侨借着浓雾，原本就变幻莫测的野路子身手更加得势，几个回合下来，就在那人背后，用手肘紧紧勒住了那人的脖子。
“说，他在哪里？”周侨话音刚落，就闻见了熟悉的沉香，混着香根草。
这味道是……
“周侨。”江千劭咬牙切齿，“原来是你，你他妈给我松开！我跟你没完！”
江千劭火冒三丈，他来这里救人，这人倒好，不仅一点事儿没有，还敢和他动手！
正当他又要开口骂人时，周侨骤然松开了手，将他转过身，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江千劭骂人的话停在了嘴边，拳头也顿住了。他们虽然亲密过很多次，可是还从来没有这样拥抱过。
周侨放在他腰间的手勒得很紧，将头靠在他的脸侧，低声道：“还好你没事。”
暗哑的声音颗粒感很明显，听得人耳朵一痒。
周侨这是在担心他？江千劭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按照正常流程，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回抱住周侨，然后安慰他？
“嗯……你，你自己小心点。我不用你担心。”江千劭僵硬道。正当他要将手从身侧抬起，回抱住周侨时，周侨忽然一下子松开了他。
周侨脸色戏谑，丝毫不像担心人的样子。
“现在这么乱，你跟着阮家善乱跑什么？”周侨道。
江千劭都要气笑了，敢情周侨刚才是在哄他，一见不生气了又立马不装了。
“阮家善和我说他要杀你，我才来的。已经第二次了，我警告你事不过三，下次你再出事我就不会来救你了。”
周侨听了这话却皱起眉：“我没和阮家善联系过，我是因为你才来这里的。”
二人之间忽地寂静了。
他们都是因为对方才来这里的。所以这次杀的对象，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而是他们两个！
二人齐齐反应了过来，对看一眼便抽身要离开。
可他们动作的那一刹那，死寂的浓雾中忽然有了声音，悉悉索索的树丛扰动，还有齐齐整整的脚步……
“起码一百人。”周侨耳朵向声源侧了侧，道。
他话音刚落，一个粗粝的男声划破白雾——“行动！”
“得令！”乌泱泱的应答声轰隆隆传过来。随后，几百米处数十盏照明灯咔擦亮起，晃眼得仿佛夸父追日的烈阳。
江千劭下意识遮住了眼睛，等到视野恢复时，才终于看清了来人。
是吴家军。几乎有一个连的人，都穿着虎纹黑衣，手持长□□刀。
“呀，看来我们今日，是在劫难逃了。”周侨此时居然还能笑出来。
江千劭道：“少废话，否则等下我拿你挡刀。”
“我们尽量往雾里去，避开灯。”
领头人将高举着的手劈下，吴家军的人立刻举起了冷兵器，向二人靠拢，高声喝气。
江千劭本来将手摸着腰间的枪，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将手收了回去。他踢飞了一个小兵，捡起了他的刀。
江千劭不习惯用长刺刀，因此有些吃力，只能尽量边躲边打，避开成团的，挑落单的下手。
而周侨那边就显得轻松多了，甚至还能伸出手来，帮江千劭挡住一二。
虽然他们跑不掉，可是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看到这个情况，站在几十米开外的山坡上的人冷下了脸。
“阮少爷，需要我们增派人手吗？”吴家将领看着底下的二人，眼神阴鸷。
阮家善叹了口气。那将领只当他是默认了，便吩咐手下去最近的驻扎点调人。
“哎，您为何不让我们用枪？”将领感叹一声，要是用上枪，这二人还怕不好解决？
虽然现在管制严格，但他们可是吴家军，装备齐全得很！
阮家善抬头，看向城墙，那里隐隐约约点着火把。“这次是秘密行动，一开枪，不就把人都引过来了？”
“嗐，有什么担心的！到时候他们人都死了。江老爷本就不喜欢他这个大儿子，不会因为这个江少爷还有一个捡来的儿子跟咱们两家闹翻的！”
“我担心的是伍天元。”阮家善面无表情道。
吴家将领闭了嘴。蒋吴伍三家轮换，在北平巡城，今儿刚好是伍家当差。
“可我听说，伍二少不是早跟他不来往了？”
“但愿。”阮家善道。
围着江千劭和周侨的人越来越多，似乎丝毫不会减少似的。
周侨也有些狼狈了，身上沾了好些血和灰，不过血大多都是其他人的。
而江千劭身上多了几道口子，脚步也有些虚浮吃力。
江千劭勉强躲过朝他脑袋砍来的刺刀，后背撞上了一个人。
“当心点。”周侨笑着说。
江千劭和他站在一起，被团团围住了，圈越来越小。
周侨长剑一挑，格挡开了刺向江千劭肩膀的刀，与此同时，他背后被捅了一下，露出了裂开的皮肉。
周侨见着自己的衣服被划开了，似乎有些生气，下手愈发狠厉，割开了几个人的喉咙，对着江千劭道：“你能不能看着点儿，不要让我分心。”
江千劭没空回答，远远瞥见城内又涌来了几支队伍，冲着他们的命来的。
他对周侨道：“要不你先走，我给你殿后。”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实际上想的是，如果周侨一离开，他就考虑和阮家善服个软，让他去追杀周侨，不要牵连自己。
周侨听了，笑着回答：“我怎么可能忍心留你一个人在这呢？”
他眼里闪过一丝怨恨，他自己一人是可以逃走的，但是不可能带上江千劭一起。如果人再多了，他就把江千劭杀了，再自己离开。
与其让他死在吴家军的手里，还不如让他死在自己手里。
阮家善死死盯着江千劭，看着他身上愈来愈红的血。他问自己，如果江千劭道歉……能放过他吗？
“阮家善，好久不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阮家善回过头，只见领着复兴社的人来和他接头的，竟然是老熟人——蒋海润！
“你也是复兴社的人？”阮家善沉着脸问。
蒋海润笑了笑：“当然。我们蒋家明事理，一直是很赞同复兴社理念的。”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我爹死的实情？”阮家善问。
蒋海润摸了摸手里的枪，慢悠悠道：“我当然知道啊。”
毕竟我还是参与了的。这句话蒋海润没说出来，只是在心里笑了笑。
“这是谁的主意？！我爹做了什么？！他一生行善积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阮家善忽然爆发了，似乎要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蒋海润身上。
蒋海润却不吃这套，用枪抵了抵他的胸膛：“你小子给我说话注意点，你是在质问我吗？”
阮家善眨了眨眼睛，退后了两步，冷笑道：“没关系，我会查出来的。只要是参与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蒋海润眼睛一转，道：“我告诉你也无妨。指示周侨杀你爹的，正是你的好兄弟——江千劭。”
阮家善下意识回答：“怎么会，我爹和他有什么仇怨！”
蒋海润步步紧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野心大得很！你爹回了北平，分走了他一丝丝利益，他就会恨上你爹了。说不定，他正在谋划着怎么把你除了呢！”
“他只是，不想让我对周侨下手，所以才没告诉我，他不会是幕后凶手的……”阮家善像是在劝说自己。
蒋海润见他这是动摇了，于是接着道：“我是复兴社的线人，我能不知道吗？我实话跟你说，就是他指派的！只有你，把人当朋友，他只觉得你是个好利用的傻子！”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阮家善打断他。
“依我看，你今天就把他杀了，一了百了，为你爹报仇！”蒋海润道。
“不用你管！你先管好你自己！”阮家善道，“我听说复兴社的人还安排了后手，是什么计划？”
蒋海润耸耸肩，道：“我不知道啊，等等看吧。”
虽然他表面上不在意，可是心里还是笼上了一层阴霾。他看向了人群中的周侨。
蒋海润呼吸加快了点，眼神闪了闪。没关系，他本事大着呢。他安慰自己道，而且，他居然真的看上了那个刻薄精！
蒋海润骂了一声：“没眼光的家伙，死了也是活该！”
忽然，他注意到，角落里走出来了一个抱着包裹的妇人，正朝着中央的二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