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警队的兄弟们有日子没聚了,一为见到林朗,二为欢迎广东仔入队,所有人兴致都很高。
林朗却有些心不在焉。
酒是肯定不敢喝的,东西也没吃几口,手里捏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把玩着,偶尔放在鼻下嗅嗅,偶尔随意衔在嘴里,烟嘴咬得松软了,也舍不得放下。
昨晚睡不着时,林朗也是这样叼着烟,反复在想一件事。
男人的嘴唇,有可能是香香软软的吗?
默默环顾餐桌,一桌的男人,唇色多半暗淡,况且喝酒吃肉,染得油亮,看着就不可能是香软的。
林朗暗暗蹙眉,收回目光,喝了口柠檬茶压住恶心。
他想起沈亦忱的嘴唇,花苞一样饱满,颜色是柔润的粉红,尤其当他扬起唇角,显得那么柔软而温暖。
以前只是觉得好看。
直到昨天,见识到那双粉唇沾染血色的样子,林朗脑海中竟然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疯狂念头,他想要那朵花盛放,想看它开成娇艳的绯红,是因为他,而不是其他莫名其妙的家伙……
小东北突然拍了拍他:“朗哥,光叼着能过瘾么?一起出去抽个烟不?”
林朗醒过神来,仰头把杯中物一饮而尽,起身说:“走!”
这家烤肉店就开在医院隔壁一条街上,生意好得鹤立鸡群。林朗跟小东北出门时,发现门口多出不少顾客在坐着等号,旁边其他几家店却是门可罗雀,门口招揽客人的店员都干站着,一脸羡慕地望着这边。
他们走到路边一棵树下,阿润也跟了出来,望了一眼左右八排满当当的凳子,咋舌道:“生意这么火呢,幸亏咱们来的早!”
说着,摸出香烟抽了一支递给林朗。
“我不用了,”林朗说,“ 店里太闷,我就出来透透气。”
小东北接去那支烟,说:“朗哥戒烟了。”
“啊?”阿润十分惊讶,“为什么?”
小东北抢着说:“他家医生大人不许他吸烟。”
“啊?”阿润睁大眼睛,反应和小东北之前如出一辙,“那医生一定很凶哦?不然怎么管得住你!”
林朗笑笑,没接话。
那两位点着了烟,开始对着天空吞云吐雾。
“朗哥你看,我会吐烟圈了。”
小东北说着,吸了一大口烟,朝着林朗喷了两个烟圈。
烟草的气息浓郁而香甜,林朗伸手挥散,骂了句东北话:“起开!别撩哧我!”
阿润笑了,又一次向他递烟:“嘿,想抽就来一个嘛,偶尔一支半支,没什么关系的吧。”
林朗犹豫了,伸手要接,忽然听到一个男声在问:“老板,我们前面有几桌?”
有点耳熟,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首先看见了姜予,接着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沈亦忱。
沈亦忱也在同一时间看见了他,接着看向他停在半空中准备接烟的那只手。
该死!
林朗心里一阵紧张,右手飞速把阿润手里的香烟夺走揣进口袋里,左手举到半空中夸张地挥动着和沈亦忱打招呼:“嗨!沈医生!好巧啊!哈哈哈!”
小东北和阿润两人看到林朗一连串表演,都是十分诧异:朗哥怎么了,从前他们在警校偷偷吸烟被教官发现都没见他这么慌过,这位沈医生到底何方神圣?
当他们看清走近的沈亦忱,小东北的嘴巴首先张成了O形。
“这不是……”
接着阿润也认出了他,这不是汇通银行劫案那位吗?!
沈亦忱稍稍避开缭绕的烟雾站定,对着林朗点了点头:“林警官,你也在。”
姜予紧随其后:“教授,前面只有七桌,我们等……”
然后他看见林朗,脸上的笑容一僵。
难得有机会和教授单独吃饭,他原本想劝沈亦忱等一等,这样他们就可以相处得更久一点,然而现在,他连一分钟也不想待下去了。
他改口说:“ 前面还有七桌,估计要等很久,要不我们换一家吧。”
社牛人士小东北大剌剌地一摆手:“憋换了,边上那几家一看就不好吃!没座位不是事儿,整好和我们凑一桌!还有空位呢!热闹!”
“不,太打扰你们了……”沈亦忱推拒道。
他不愿给别人添麻烦,何况每逢社交场合,他总是不大自在。
然而小东北热情满满:“不打扰!朗哥的朋友就是自己人!二位帅哥给个面子嘛!”
就连姜予都难以拒绝。
林朗也笑着邀请:“沈医生,一起来吧,有你在他们就不会灌我喝酒了。”
沈亦忱只好点头:“好吧,打扰了。”
……
小东北说得不错,的确够热闹的,打从踏进包厢看到那一屋子闹哄哄的小伙子开始,沈亦忱就有点儿懵。
那家店是否真正名副其实的好吃沈亦忱后来都不大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的盘子从头至尾都没有空过。
林朗和姜予比赛似的往他盘子里递食物,烤得金灿灿的牛肉、南瓜、玉米……少了一样就添上另一样。沈亦忱早就吃饱了,又不好意思放着不动,只好一样一样继续慢慢往嘴里送。
嘴巴占住了,正好免去搜肠刮肚与人搭话的烦恼,只消留着耳朵静静地听。
今晚的聚餐与他过往参加过的任何一次饭局都不相同。
没有明确的宾主,不必端着礼仪姿态,更不必说些场面话应酬谁。烤肉在盘上滋滋啦啦地冒着油,举杯的举瓶的随意相碰,兴之所至,吵吵嚷嚷,热腾腾的生命力被烟火气烘得旺盛,鲜活而热忱。
沈亦忱饶有兴味地从满桌的只言片语中拼凑起对于林朗的另一种印象。
原来林朗和小东北警校毕业后在西双版纳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两人讲起当时的趣闻,像说相声似的绘声绘色。
清晨的第一缕朝霞照在梯田上反射出怎样绚丽的色彩,当地少数民族如何热情好客,各种闻所未闻的奇怪习俗,一旦没煮熟吃了就会看见彩色小人的菌子火锅,以及很多听都没听过的美食……
然而当有人问起他们当时的任务,林朗却是笑着岔开了话题。
沈亦忱开始对这位不算太熟的警官有些好奇。
从林朗住院的规格待遇来看,他的级别应该不低,穿着病号服显得蛮稳重的一个人。今晚却是一身运动装,坐在一群小伙子中间嘻嘻哈哈,那样子分明还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而已。
所以林警官多大来着?
病历上好像是28……还是26来着?
年纪轻轻已经是特警队长了,肯定拿过了不起的功勋。
功勋、边境、危险的职业属性……沈亦忱猜测或许和毒品交易、器官移植、或者人口贩卖之类的黑产有关。
如果是那样的话……
沈亦忱拄着下巴,默默凝望林朗清亮的眼睛。
长久凝视深渊的人,或许不一定会堕入黑暗,然而或多或少,总会被阴暗浸染吧。
然而面前的这双眼睛却似恒星,明亮、闪耀,仿佛盛着永远不会熄灭的焰火,不知曾经焚烧过怎样的罪恶……
沈亦忱联想到林朗的枪伤,微微皱眉,不由得垂目往他胸口望了一眼。
那块他从不肯轻易摘下的银色铭牌今天罕见地挂在T恤外面,在灯火下熠熠闪光。
沈亦忱曾经瞄到过,铭牌正面用衬线字体镌刻着一个名字:Zack。
Zack……
不是林朗的英文名吧?
会是谁呢?
……
那天沈亦忱不出意外地吃撑了。
姜予却十分意外地喝多了,当场抱着沈亦忱大哭,边哭边呜呜啦啦地剖白,然而说的什么并听不明白。
沈亦忱推不开他,只好由他抱着闹腾。
别说林朗直皱眉头,小东北都看不下去了。
“哎哟,瞅你那怂样,快点放手!你家教授快被你掐死了!”
几个人好不容易把他从沈亦忱身上撕下来,拖出去醒酒。
没想到出了门风一吹,姜予直接倒地了。
没办法,小东北和广东仔只好一左一右架着他往医院宿舍走,因着身高悬殊,姜予的重心全压在广东仔身上。
喝醉的人死沉死沉的,广东仔走出几百米就不行了。
“加号……我、我们歇歇……”
小东北中气十足:“不用歇!我不累!”
广东仔使出最后的力气翻了个白眼:“那你来,我……我不行了……”
“男人咋能随便说不行!”
小东北说着,把姜予背起来走,十分钟后,他也不行了。
“这、瘦巴巴的、小东西、还挺沉哈……”小东北喘着说,“我得、我得歇会儿……”
没办法,林朗只好抛下沈亦忱,过来替补广东仔的位置,和小东北两个人把姜予弄回到宿舍床上才算完。
沈亦忱连连道谢,说:“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不好意思。”
小东北抢着说:“害!客气啥!要不是我和他拼酒他也不能喝成这样,是我不好意思!”
广东仔说:“任务完成,咱们撤吧?”
“走!”小东北立马响应。
林朗却没有动:“沈医生,一起走吧,我送你。”
沈亦忱摇头:“姜予太醉了,万一半夜呕吐堵塞气道就危险了,我得留下来照顾他。”
“啊?你人也忒好了吧!” 小东北惊叹不已。
广东仔连声附和。
唯独林朗黑着脸一语不发。
既无别话,各回各家。
三人分手前,小东北还在笑着调侃:“嘿嘿,妹想到那小子酒量这么差,半打啤酒就把他干趴下了。”
广东仔附和道:“嗨呀嗨呀,你最犀利了!”
林朗冷笑一声:“ 他装的,你们没看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