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忱将药箱中用得到的东西一一拣出，在一张无菌布上逐一码放整齐。
光头持着枪倚在沙发上，刀疤脸一手握着电棍，一手抓着女孩，站在沈亦忱身后冷冷地监视着他。
沈亦忱准备停当，拿起一副医用手套，转身招呼小小：“小小过来，哥哥需要你帮忙。”
小小听了一溜烟地奔了过去，光头手滑没能抓住她，骂了一句，拔出手枪比划了一下，随她去了。
沈亦忱为女孩戴上手套，给她拿上一把剪刀，让她挨自己身边待着。
实际上那剪刀只有在手术最后会用来剪断缝合线而已，沈亦忱之所以冒险多此一举，是因为林朗的叮嘱，“找好掩体、保护头部”。他早就暗中观察过，四周哪有什么掩体可以藏身。
死亡是人人逃不开的宿命，作为医生，沈亦忱早就看得很淡。对于昨天，他连一分钟都不想回顾，对于明天，他更没有任何新的期待。没有留恋、没有遗憾，如果死亡就在此刻降临，他会干脆地闭上眼睛，坦然地离开。
可是，这孩子和他不一样，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有无限可能、无限光明的未来，无论如何，他必须保护好小小。
尽管被前后两支枪逼迫着，沈亦忱仍然从容不迫，他为光头做好术前消毒，接着从药箱底部取出针管和两个药剂瓶，依次抽取了药液，对准创口周围，准备进行注射。
光头突然弹了起来，猛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这是什么？！”
沈亦忱啧了一声：“躺好，给你打麻药了。”
光头噎了一下，说：“呃……不行，万一这个药打完睡死，我不就……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给我打的毒药？”
“毒药？”沈亦忱扬了扬手中的针筒，语气颇不耐烦，“毒死人是要坐牢的，大哥！你长这么大不会没做过手术吧？这个是浸润麻醉，只是注射在皮下组织内，作用于末梢神经……总之是不会让人睡着的，不过，你要不想打也没关系，只要你自信能忍得住痛。”
光头将信将疑地松开沈亦忱的手，一转头，发现两个兄弟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面子上过不去，只好一咬牙，大声说：“老子不打！”
“行。”
沈亦忱毫不废话，收好针管，取出手术刀，开始工作。
银白色的柳叶刀锋利无比，划破皮肤的瞬间并不觉得疼痛，光头得意地夸口：“老子十三岁就挨过刀子，这点枪伤算个屁！”
沈亦忱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行云流水，冰冷的器械刺入肌肉，剥开筋膜，翻找弹片，那感觉岂止是疼，简直是如同凌迟般的酷刑。
“这弹头碎了不好处理啊，弄不干净的话，一旦继发感染，可能要截肢的……你再坚持一下吧。”沈亦忱轻飘飘地安慰着，冷静得好像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光头看了眼那淡漠的侧脸，很想骂娘，但咬着牙不敢松口，也不敢看自己血肉模糊的腿，只好扭回头，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额上的汗如瀑布般滚落。
最后一刀挖开皮肉，尖锐的镊子挖出那颗最大的弹头，“当”的一声落入盘中。
沈亦忱终于松了口气，光头却忍不住哀嚎出声。
沈亦忱不禁皱了皱眉：“嘘，小声点。现在要缝合了，要不给你补下麻药？”
都忍到这会儿了，光头当然不甘心打麻药，咬牙摇了摇头。
沈亦忱叹了口气，一面穿针引线，一面自顾自絮叨：“我看你们自首算了，其实你们不过是抢劫未遂而已，虽然开了枪，好在并没有闹出人命，最多判个几年，好好改造很快就出来了，何必冒险又遭罪……”
光头咬着自己的胳膊，红着眼没吭声。
远处的大个子伸长脖子往这边望了一眼，掏了掏耳朵。
刀疤脸则抱着胳膊默默看着，心头烦乱不已。
他原本只是为了求财而来，来了才发现抢劫这事儿压根不像光头吹嘘的那么简单，枪战也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威风刺激。
现在倒好，光头画的大饼没吃到，还差点陪着他吃了枪子儿。
光头的腿伤到底有多严重他是没概念的，沈亦忱话里的暗账他却算明白了。
那小子说的不错啊，刚才打人的是那傻大个，自己虽然也开了几枪，幸亏并没有打伤哪个……说到这枪，是光头弄回来的，抢劫也是他组织的，这么算来，他该是三人中判得最轻的，假如坦白从宽、积极检举，说不定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想到这，刀疤脸默默将手枪别进了裤腰带里，低声劝道：“大哥，要不咱投了吧，兄弟们坐牢不要紧，你这腿……”
光头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
能投他早就投了，谁想遭这个罪，可是他不敢，他身上牵的事不小，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可不是几年牢狱那么简单……
光头用枪指指墙角，沙哑着嗓子忍痛道：“要投降，这些可就没了，你甘心？老子可不甘心！”
墙角的阴影里，堆着几只撑得滚圆的帆布行李包，鲜艳的纸钞从大敞的拉链中涌出，红得诱人。
刀疤明显吞口口水，显然，贪欲占据了上风。
光头暗暗冷笑，继续说道：“等下你去跟条子说，我们只想要钱，不想杀人，要他们给咱准备一辆警车，咱们就把那些人质都放出去，到时候只带着这医生和小鬼，一定逃得出去！”
……
事情发展至此，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警方当然是不可能轻易放劫匪逃离的，但若能暂时将其他人质解救出来，行动的难度将会极大幅度地降低。
这已经超出了警方原本的预期，场外监听的每个人都不禁面露惊喜之色，唯独潜伏于通风管道中的林朗却是眉头紧锁，手心都攥出了一把冷汗。
人质数量减少，意味着劫匪的注意力将更加集中在剩余的两个人身上。
好在对于穷途末路的劫匪来说，沈医生还有极大的利用价值，眼下他们自然不至于轻易伤害他，可是一旦行动开始，劫匪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极端举动就很难说了。
林朗所处的通风口正位于女孩和沈亦忱之间的正上方，落地之后，左右势必有一方无法顾及，理智告诉他应该优先保护孩子，可不知怎么，他总想起警车里自己对沈医生担保，要他放心时，对方那双忽然间黯然失色的眼眸。
好像听见他那句承诺，反而有些失望似的。
是不信吗？如果是这样，他更要履行自己的承诺，保护他的周全。
一刻钟后，警方将一辆设备齐全的救护车停进银行大厅，并依照要求将大部分警力撤出银行视野范围，很快的，现场的五名人质如约被释放，看着几人互相搀扶着跑出银行大门，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包括那三名劫匪。
沈亦忱立在原地，暗暗攥紧了小小的手，能做的他都做到了，接下来只有把命运托付给警方。
一双清亮的眼睛自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又想起林警官嘱咐的那句：“找好掩体，护住头部”。
沈亦忱抿了抿嘴唇，不动声色地挪到小小身边，牵住她的手，往自己身后的角落里藏了藏。
小小仰起头看着他，眼巴巴地问：“医生哥哥，糖糖早就吃完了，妈妈怎么还没来啊？”
沈亦忱蹲下身，平视着孩子清澈的眼睛，柔声安慰道：“小小乖，哥哥还需要照顾一下这位伯伯，我们再多等一会儿，好不好？”
“好～小小喜欢和哥哥在一起～”小小甜甜地应一声，一头扎进他怀里，拿小脑袋在他胸前蹭来蹭去。
突然，娇嫩的脸蛋儿被某个坚硬的物件刮了一下，小小“呀”的叫了一声，顺手一扯，从白大褂内侧的衣褶里拽出一小截蓝色电线，不禁好奇：“咦？这是什么……”
沈亦忱一惊，匆忙遮掩，然而一旁的大个子已经看见了。
“操！这小子身上有东西！”
大个子吼了一声，其余两人皆是大惊。
光头一把揪住小小，一边对另两人大叫：“快抓住他！”
几乎同时，沈亦忱将一根针筒重重扎入光头的手臂，那是他刚才悄悄藏起的针剂，针筒里装的，的确不是普通的麻醉剂。药剂注入肌肉，仅仅半秒钟，麻木便从注射部位蔓延至半身，光头惨叫一声，瘫倒在地。
沈亦忱趁势将女孩夺回。
刀疤脸见状大骂一声，抡圆电棍直冲沈亦忱面门挥去：“你妈的找死！”
“啊——！”
小小吓得高声尖叫，沈亦忱急忙将孩子护进怀里，顾不得自己的后脑完全暴露于危险之下。
“咣——！”
一声巨响，没有预料中的剧痛，也并没有昏厥。
沈亦忱感觉到一双结实的手臂牢牢抱着自己，惊诧地回头，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是他！
生死攸关的时刻，林朗从天而降，垂直坠落于沈亦忱背后，为他挡下了那足以夺命的一击。
电棍狠狠砸在警用防爆头盔上，钢铁相击，迸发出激烈的电光，强大的冲击力震得刀疤脸虎口发麻，电棍脱手飞出，他大骂一声，慌忙去掏别在裤腰中的手枪。
“当心！”
林朗反应极快，沈亦忱话音刚起，他已回身一脚猛踹在刀疤脸左膝上。
这一脚非同小可，只听“咔嚓”一声，刀疤脸的膝盖骨立时粉碎，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拔出一半的手枪也飞了出去。
“砰——砰——砰——！”
几乎同时枪声连响，大个子情急之下胡乱开枪。
好在他枪法极烂，前两枪打中了墙角的座钟。
“当——当——当——”
钟声连响，琉璃崩碎一地，第三枪擦着林朗的左肩飞过，子弹划破警服，瞬间绽开一道刺目的血痕，林朗丝毫没有闪缩，秒速拔枪回击。
“砰——！”
大个子眉心中弹，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当——当——当——”
座钟响至第九下，尘埃落定，四周寂静了一瞬。
空气中硝烟弥漫，其余几名特警相继落地，大批警察破门涌入大厅，沈亦忱听见哀嚎声、咒骂声、喝止声、细小的啜泣声……
有一双小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腿。
沈亦忱回过神来，将目光从那黑色身影上移开，附身抱住小小，抚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慰着：“小小不怕，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