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汇通银行城西支行突发一起持枪劫案,警匪双方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枪战,两名警员负伤,其中一名劫匪被当场击毙,其中一名劫匪腿部中弹,与另外两人侥幸逃往银行二楼,劫持了包括两名柜员在内的五名人质,躲进了西北侧VIP服务区内。
警方派出谈判专家紧急交涉,向劫匪承诺会安排外科医生进场为受伤的劫匪医治枪伤,终于暂时安抚住了局面。
棘手的是,在场的两名医生都从未有过应对此类险情的经验,加上刚刚亲眼目睹过悍匪的凶残,两人说什么也不愿意进场。无奈之下,警方只好紧急联络其他志愿医生,然而最近的至少需要半小时才能抵达现场。
目前形势之紧急,谈判专家拖延至此已是极限,所有人神经都很紧张,每多一分钟,人质便会多一分危险。
指挥组只能临时讨论替补方案。
为难之际,离救护车不远的警戒线外,嘈杂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清润的男声:“我是外科医生,我可以帮忙。”
行动总指挥章局闻言,立即冲负责警戒的警员点头示意。
警员拉开警戒线,将一位男子让了进来。
见来人相貌清秀,举止斯文,章局不免皱眉道:“这不是演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确定可以吗?”
对方不假思索地点头:“我曾在美军陆战队短期服役,期间于海湾战争一线担任站地医生,有经验,没问题。”
此言一出,众人皆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他,但见他面色沉着,语气淡定,立即对他的话相信了七八分。
只有林朗多问了一句:“请问您现在在哪家医院就职?”
那人望他一眼,淡淡地说:“我刚刚回国不久,目前没有正式工作。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打电话让家人把我的执业医生资格证拍照发过来,不过,需要点时间。”
然而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章局咬咬牙,下了决断:“怎么称呼您……”
“鄙姓沈。”
沈亦忱惜字如金,章局倒不介意,招手唤来一名小个子警员:“带沈医生去穿防弹衣,佩戴侦查设备。”
“是,章局。” 警员立正敬礼,引着沈亦忱向不远处停着的防暴车走去。
林朗和章局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的思虑便已了然。
情况紧急,尽管明知细节上存在一些瑕疵,然而眼下他们别无选择。
这位神秘医生的出现犹如及时雨一般,让瘫痪的营救行动得以按原计划继续推进,押注在沈医生身上,尚可以以一搏五,若没有他,他们连下注的机会恐怕都没有。权衡利弊,他们必须要赌这一把。
逻辑上说得通,人命轻重却不是能够简简单单用数字换算的。
林朗良心十分不安,直接背负决策责任的章局自然更不好过,沉吟片刻,对林朗说:“你去看看,务必准备稳妥。”
林朗正有此意,答应一声,快跑着跟了过去。
警员引着沈亦忱来到一辆运警车前,车厢中大半空间堆放着警械,只有仅够两人转个身的余地。小个子警员率先上车,从角落里捡出一件半新不旧的防弹背心,用力抖了抖,回头对沈亦忱说:“您低下头。”
沈亦忱在那车厢里原本就站不直,一直低着头呢,闻言又尽量躬了躬身子。
林朗刚到车厢口,一眼看到自己下属双手撑着件灰突突的破背心子就要往别人脑袋上套,脸都黑了。
“等等!”
沈亦忱回头望去,发现是刚刚那位戴面罩的特警,正杵在车厢门口,叉着腰看着他们。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先前竟然没听到一点脚步声。
“这里交给我吧。”林朗做了个手势,示意警员离开。
“是,林队。”
小个子警员下了车,把手中的防弹背心双手交给林朗,立正,庄重地敬礼,然后踢着正步走开了。
林朗皱了皱眉,转身钻进车厢,将手中散发着浓郁汗馊味的防弹背心撇进角落,从储物箱里另找出一件新的,一面拆塑封,一面对沈亦忱说:“防弹衣最好不要被劫匪看到,你把衬衫脱下来,把它穿在里面。”
沈亦忱点点头,默默脱掉外套,又脱掉衬衫,在贴身的T恤外套上了防弹背心。
这防弹衣很轻薄,穿上身没什么存在感,沈亦忱摸了摸,手感十分柔软,和印象中那种坚硬厚重的防弹衣很不一样。
林朗一边帮他将调节带拉紧扣好,一边解释道:“这是最新款的轻型防弹衣,隐蔽性高,防护性能更好,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一定要避免与劫匪发生冲突。”
沈亦忱点点头,默默穿好衬衫,又在衬衫外面套上一件借来的白大褂。
林朗看着他有条不紊地系纽扣的动作,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人竟然曾经做过军医,竟然还去过前线。
林朗印象中的军医,个个都是精壮的黑皮糙汉子,假如摘掉红十字袖章往队伍中一站,基本和普通士兵看不出多少差别。
而自己面前这位,不但气质温文儒雅,且皮肤白皙,手指纤长,看得到的地方连个小疤没寻不到,怎么看都更像是从小就被众星捧月保护着的贵公子。
林朗纠结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把心里憋着的话倒了出来:“警方会尽量保障你的安全,但临场中很多意外是无法预判的,极端情况下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沈医生,我建议你再认真考虑一下,如果……”
他咬咬牙,最终说:“如果你现在决定退出,不会有人勉强你的。”
沈亦忱不解地抬起头,纯黑色面罩将特警的脸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看到头盔下一双诚恳的眼睛,不掺杂一丝虚伪的杂质。
他原以为刚才那番话不过是警方的一种免责宣言。
站在警方的立场,他们当然是不会希望他临阵反悔的,假如他因为刚才那番话而退出行动,这位警官说不定还会因此而担上责任。
就好像医生在面对重症病患时,往往会选择提供最稳妥的治疗方案,尽管那可能不是最优解,却最能避免事后的种种麻烦。
自我保护,人之常情。
这位看起来并不像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却不顾自身立场劝他退出,让沈亦忱颇有些触动。
他想起刚才那位警员称这位警官“林队”,于是试探着问:“林警官?”
“是……”
“谢谢你的提醒,”沈亦忱淡淡道,“我可以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只有温和的坚定。
既然如此,林朗不便深劝,于是转而叮嘱道:“那好吧。等下你进场后,只要完成医护工作,其余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过程中保持沉默,尽量不要引起劫匪注意,明白吗?”
沈亦忱点头。
林朗又说:“我们会尽快找机会采取行动,劫匪有枪,届时双方极有可能交火,你一定要提前寻找好掩体,如果实在来不及躲避,就直接趴在地上,护住头部,不要动,明白吗?”
沈亦忱用心听完,郑重而简短地回答:“明白。”
林朗看了他一眼,突然间觉得自己有点啰嗦。
“总之,安全第一。”林朗简短地总结道。
“嗯。”
两人之间再无别话,沈亦忱微微低头,由着林朗在自己身上一番捣鼓。
林朗先把侦听设备别进白大褂内侧的夹层里,将电线小心地贴着滚边藏好,然后拿起一只很小的摄像头,对着沈亦忱上下比量。
摄像头是黑色的,沈亦忱的淡蓝色衬衫白大褂上根本藏不住。
林朗把目光向下移,最终锁定了沈亦忱腰间的黑色皮带。
他单膝跪下,在沈亦忱腰间比了一下,似乎合适,于是伸手去解他的皮带。
“……?”
沈亦忱吃一大惊,下意识向后跳了半步,后脑勺猛的磕在车厢顶篷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林朗抬起头来笑:“你别乱动,我要试试把摄像头藏在你的皮带上。”
沈亦忱微微挑眉,虽不情愿,还是配合地站住了没有动。
林朗将微型摄像机镜头穿在沈亦忱的皮带上,调整角度,让镜头尽量靠近品牌徽标,就好像原本的装饰配件一般浑然天成。
林朗很满意,一边替他将腰带束紧,一边搭话:“你脑袋没事吧?很痛吧。”
“嗯……还好。”
“哈,看不出你脑壳还蛮结实的,我也撞过,挺疼的!”
林朗说着,打开对讲机,与监控车确认监视效果,收到对方简短的回复:“视野清晰。”
林朗抬起头,冲沈亦忱比了个OK的手势,微笑道:“看你的了,沈医生。”
昏暗的车厢内,那双澄澈的眼睛扬起笑意,明亮的光泽在眼底闪烁,竟朗若星辰。
沈亦忱怔了怔,白净的脸颊忽的一下红了起来。
林朗也怔了怔,然后恍然大悟:对嘛!果然他也是会紧张的!这才像个人啊!
林朗起身,轻轻拍了拍沈亦忱的肩,认真地说:“我会负责保证你的安全,一定不会让你有危险的,你放心。”
沈亦忱却只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