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起头,是因为肩膀上突然多了一件大衣,江逾白错愕的转头看坐在自己旁边的红发男人。
“受得了烟味吗?”
他一条腿弯曲着,手臂懒散的搭在膝盖,轻轻取出一根烟,白如葱根的手指长而有力,夹住烟蒂的动作熟练从容。
江逾白盯着他此刻随风飘逸的长发,点头。
随着一口烟雾向上飘散,男人转过头看他:“自杀还挺需要勇气的是吧。”
以为开口会是一句安慰,也或者是询问他自杀的理由,但都没有。
江逾白低下头,发梢上的水滑落,滴在他的手背。
很久很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闷闷的,颤抖的,回答了一句:“嗯。”
很需要勇气,而且一生或许只会有那么一次。
江边的风不再那样的凉了,雨后总是天晴,现在是夏天,没一会儿就没那么冷了。
两个人在这句之后沉默了许久,江逾白没有在意他的存在,只是呆呆的看着烟雾上涌,最后又没入蒙蒙夜色。
男人也没有再询问其他,就好像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忽然搭的一句话。
没有好奇他自杀的理由,没有来自大人的劝说,也没有旁观者的安慰。
只是就这么在他身边坐着,数不清过了多久,只知道衣服都快干透,那根烟被男人徒手掐灭,他回过头,笑着问他:“饿不饿?”
江逾白被他问的一愣,呆呆的摇了摇头:“不。”
“那走吧,去吃饭。”红发男人拍拍手上的灰说。
江逾白眨眨眼睛,是他没听清吗?
“我不饿。”
“江北有一家面馆不错,走吧。”男人又说。
不是没听清,是不想听清。
江逾白有种被人强迫的不情不愿,他咬咬自己的下唇,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知怎样拒绝,但又不想答应。
“行了,没指望你对我感激涕零。”男人好笑道:“陪我吃顿饭总要有吧?又不拉你去干嘛。”
他扬起一抹女生一定无法抵挡的笑容,像是江边的风,又急又狂,但却是暖的。
最后他上了这个红发男人的车,那是一辆他叫不出名字的,很酷炫的跑车,车身是和他发色一样艳丽泫然的红。
江逾白第一次坐这么贵的车,以至于有些局促。
他环顾四周,头顶,繁星当空,夜色缱绻,原来坐在跑车上看星星,就像是在星空里遨游。
“冷不冷?冷的话我把敞篷关上。”旁边的男人忽然出声。
江逾白专注于夏夜的繁星,摇摇头,不说话。
男人转头看看他,笑了出来,随着丝滑的转动方向盘,车子出了长江大桥。
“我也特别喜欢坐跑车上仰头看夜空。”夜风呼啸,他的声音放大了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是在追星星一样。”
江逾白没想到他也这么想,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对新鲜喜爱的事物总是忍不住眼睛发亮。
“嗯,很漂亮。”他说。
身边的男人又笑起来,是很爽朗清脆的笑声,好像现在,全世界都是他的,无所谓一切,开着喜欢的跑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驰,奔向自由。
“看到那颗最亮的星星没?”
男人这么问他。
江逾白的心随着速度加快开始发慌:“啊?什么?”
疯狂律动又变为残影的街道行人变成了背景板,男人的发丝如同红绸缎一样在江逾白紧张的余光里飘摇。
“抓紧啦!”他大笑着喊道,指着那颗最亮的星星,猛踩油门:“就追那颗最亮的!”
星星当然不会被追上,所有人都曾告诉过他。
但这种小孩子气的事情,却在江逾白十六岁这一年,被一个陌生人带着去完成了。
车子缓缓在一条热闹杂乱的小吃街驶停,周围都是一些脏乱差的小摊位,江逾白一开始以为他是想抄近道,因为一辆昂贵的跑车赫然停在一条小吃街,多少有些违和。
但红发男人已经下了车,钥匙在他指尖玩转,他回头说:“走啊,下车了。”
江逾白这才缓缓回过神,半信半疑的走下了车。
是一家面馆,常年失修的灯牌已经不会再发亮,上锈掉皮的铁门被风吹动发出吱呀的声响,拨开那层胶皮卷帘,里面只有差不多五十平,零零碎碎放这几张桌子椅子,店面虽破,人却挤的满满登登。
江逾白还在纳闷,红发男人就已经把他扯了进来。
“他们家的蟹黄面特别地道,外面那些大店做的还不如这好吃,也就骗骗外地人了。”男人说。
江逾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只好:“哦。”
好像太死板了,没礼貌。
江逾白眨眨眼睛,声情并茂的补充:“是吗?”
这次男人看着他不动了,江逾白第一反应是自己说错话了。
他发现红发男人嘴角抽搐,好像是在憋笑。
“是的呢。”良久,红发男人笑着回答他。
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江逾白也懒得知道。两人走到柜台,要了两份蟹黄面。
红发男人撞撞他胳膊:“对了,你海鲜不过敏吧?”
江逾白瞬间皱起眉头,他特别讨厌和不认识的人有肢体接触,往那边挪了挪:“不。”
男人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却还是笑着:“好吧,那你要不要喝什么?”
江逾白又摇头:“不了。”
“你是声控的吗?”男人又笑了起来,狐狸眼弯弯的,有几分狡猾:“问你才知道说话。”
江逾白很不能理解他的问题,皱了皱眉:“你不问我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话。”
“哇塞。”男人忽然惊叹,做作的捂住嘴巴,歪头去看他:“这是你和你救命恩人说过最长的一句话耶。”
“……”江逾白。
面很快就上来了,不大不小的一碗,饱满圆润的面条上撒了满满一层的蟹黄,金灿灿的,还不用拌开就已经蟹香扑鼻。
江逾白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刚才还喊着不饿的嘴就已经开始不争气的分泌口水了。
红发男人已经挑起一口面条塞进嘴里,夸张的说:“好香,你快吃,真的,这家面馆做的蟹黄拌面是整个上海我认为最好吃的。”
江逾白挑起几根往嘴里送,面条滑爽,再配上蟹香和调味料,混合出一种别样的风味。
虽是生为上海人,但江逾白一次都没有吃过所谓的上海特色,甚至连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很多时候也是奢侈。
“好吃吧?”男人信誓旦旦的问。
填饱肚子的过程总是会分泌多巴胺,算不上心情好,但江逾白却有种想分享的冲动。
“好吃。”他说着,还不忘往嘴里再塞一口。
他低头大口大口的吃面,稚嫩还未长开的脸庞有些婴儿肥,腮帮子鼓鼓的,嘴巴也免不得沾上些油光。
男人好笑,从旁边抽了张纸递给他:“我就说吧,你一定喜欢。”
江逾白含糊不清的说了句:“谢谢。”
男人托着腮看他,面刚上来不到五分钟,他就已经吃下去一大半了:“不够吃的话,再要一碗。”
江逾白赶紧摆手:“不用,我吃的少,可以吃饱的。”
红发男人盯着他,一直看到他把碗底断掉的面条渣也吃干净,朝柜台伸了下手:“老板,再来一份蟹黄面!”
江逾白慌慌张张的去拦,脸憋的彤红,又不好意思碰男人的手,只能手舞足蹈:“不不不,吃不完的,我,我饱了真的!”
“我没饱呀。”男人托着下巴,笑眯眯的说:“不过一份确实有点多,你要不要替我分担一下呀?”
一碗半的蟹黄面下肚,江逾白终于吃撑,对着碗底的那几口面叹了口气:“吃不下了……”
红发男人擦擦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吃饱了就走吧,你去结账。”
江逾白想着也确实,毕竟是人家救了他,一碗面他不能再让对方请了。
“好。”
他往裤兜里摸了一下,登时愣住了。
“怎么了?”男人问他。
江逾白磕磕绊绊的回答:“我,兜里的钱好像被江水冲走了。”
男人也愣住了,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他扯了扯嘴角:“哇塞,我的卡,昨天刚被我爸冻结耶。”
江逾白好像又有勇气自杀了。
“那……那怎么办……”他慌急了,一遍遍摸着自己比脸还干净的兜。
男人赶紧稳住阵脚,悄声对他说:“别慌别慌,你听我说,这样,待会儿等前台进后厨,咱们俩就……呲溜,就行了!”
江逾白认真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想带他吃霸王餐!
“不行!”他登一下坐直了,大义凛然的说:“不给钱不行!”
这么危急关头的时刻,红发男人却笑得出来:“那怎么办,你也没带我也没带,难不成等着被拉去后厨刷盘子吗?”
江逾白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那就刷盘子,反正,不能不给钱。”
“噗……”
“你没干过这种事吗?”红发男人笑的脸都红了。
江逾白坚定摇头:“没有,不能干这种事。”
红发男人眯了眯眼,然后指向前台的大哥:“你看到没,那个前台大哥,那么壮实!目测有三百吧?万一人家直接两拳揍过来,我可保护不了你啊!”
听他越说越邪乎,江逾白还是摇头:“那也不能……”
这时,有两个顾客站起了身:“前台,结账!”
前台大哥挠挠屁股,从椅子上走了过去:“来了来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啊!”
等江逾白回过头的时候,自己的手腕早就被抓起来了。
“诶!你不能!诶!”
江逾白风风火火的被男人带着跑出来,傍晚七点,小吃街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小摊位各个生意爆火,飘香四溢,吆喝声,笑声,孩童的哭闹声,夜色正浓,人间烟火渲染了整条街。
红发男人抓着他的手腕往前跑,一路上撞了人就喊对不起,江逾白一开始还挣扎,到最后也跟着道歉。
“啊……别跑了……我,我喘不上气!”江逾白甩开他的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呼吸:“应该,应该追不上了……”
红发男人也终于停下来,两个人面对着面,都扶着膝盖喘气。
又不知道戳到他哪里的笑点,他又笑起来:“怎么样?吃霸王餐的感觉……爽不爽!”
江逾白好久都没这么疯跑过,以至于心跳特别快。
“明天,明天我就来……送钱。”他擦擦头顶的汗,郑重其事的说:“不能不给人家钱。”
“噗哈哈哈——”
红发男人捧腹大笑,凌乱的发梢落到他眼尾,那双伶俐的眼睛在夜里更加鬼魅。
“你怎么这么老实啊!”
江逾白皱着眉头,喋喋不休的纠正:“不是我老实,你带我吃霸王餐这件事就是不对的。”
“不是,我说你老实是……哎呦喂笑死我了!”
红发男人笑到蹲在地上,但还是忍不住笑:“我说你老实是我说什么你都信啊,我的天,我还真能不给钱吗?哈哈哈哈哈……”
他快要躺在地上了……
江逾白站在街中央凌乱,听着他快要背过气的笑声:“你……所以你……”
“买饮料的时候我就一起付了,你竟然没听到?笑死我了!”
江逾白已经气的都不知道说什么,红发男人却还是没停下来,指着他继续挖苦:“我说你真的,刚才在面馆里,我感觉你都要急哭了……哈哈哈哈哈……”
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知道江逾白经历了什么非人折磨,但他们只知道有两个傻子站在街中间哈哈乐。
江逾白的脸比刚才烧的还要红:“不要笑了!人很多的!”
男人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肚子:“不行不行,我已经很努力再憋了,但是……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在干嘛?”
“不知道啊?”
“感觉不太正常……”
江逾白要急疯了,恨不得跑到隔壁烤冷面摊子对老板说,你把我烤了吧。
“你不要笑了啊!”
他蹲下,一手按着男人的肩膀,一手结结实实的拍在他嘴上,男人虽然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