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爸陈妈说有病需要治,2016年8月15日,陈鸣永远记得那一天。
他以为只是换一个学校念书,没想到他被送进了治疗所。
以为是新生活,结果是地狱。
面包车在山脚下停下,四周寂寥孤清,阴森森地发麻,他想跑已经太晚了,打不过四五个迎接他的壮汉。
第一天,陈鸣被莫名其妙地分进一个小教室,白大褂的医生给他发小册子,让他大声朗读一个小时。
册子上的话语触目惊心。
他没病!同性恋不是病!
他没有对不起父母!没有对不起社会!
陈鸣把册子撕得粉碎,棍棒无情地落下,手上的素戒也被残忍地剥下,连带血肉被指甲划开。
他被关了三天的小黑屋,食物是最差的,水是有铁锈味的。
少年用力地拍门踹门,大声嚷嚷着要见爸妈,却丝毫没有回应。
他被爸妈判刑了,改过自新,刑满才能释放。
陈鸣不吃不喝,教官说他是硬骨头,生掰硬喂,把握着度,不让他渴死饿死。
从小黑屋出来后,他成了重点对象。
早读不读,拉练不练,饭菜不吃,全靠伺候。
少年浑身是伤,他深夜里他无比想念那个温柔的少年。
要是付一安可以抱抱他就好了,付一安可以他吹一吹就好了。
白天给陈鸣洗脑,晚上他就想付一安。
他跟付一安很健康,他们一起上学一起进步,积极阳光,他们接吻才不恶心,才不是变态,才不是乱交。
十七岁的少年,骨头硬,最是叛逆野蛮。
陈鸣被薅着头发强制摁着看男生的视频,不能有一丁点反应,否则拳脚相加,扇得他大脑宕机一片空白。
到后边付一安的照片就立在眼前,耳畔不断传来冰冷厌恶的话语,叫他不能喜欢付一安。
他算是体会到了谍战片里电击椅的滋味,银针在两边太阳穴从左边穿插到右边,再从右边穿插到左边来回扎。
一档一档往上,少年牙关咬碎,痛不欲生,大脑要穿透,浑身抽搐痉挛,一身汗透。
陈鸣不知道他一天天是怎么从椅子下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关到小黑屋的,他只知道很痛很痛,很折磨人。
他在里面待着大脑涣散,生不如死,就连过去的时间也一概不知。
厌恶疗法确实很有效。
不知不觉中,陈鸣竟然也觉着付一安恶心了,这个想法刚被陈鸣感知到的时候,陈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想活了。
陈鸣疯狂地质问自己,疯狂地敲打自己的脑袋,保持清醒。
付一安那些鼓励他认可他的话在大脑里力挽狂澜。
他不再对着干,不再反抗。
他白天配合一切治疗,深夜疯狂地反驳自己。
慢慢的身体里好像有两个人。
一个混沌不清,行尸走肉般有着他们想要的一切反应,真的被洗脑了。而另一个格外清醒,他很爱付一安,他不觉得付一安恶心。
陈鸣一心想要离开这里,他怕他真的会发疯。
陈鸣经过68次的全面测试,改好了,他被放出去了。
2017年8月25日,陈爸陈妈来接他,两人拉着院长的手感激不已,泪如泉涌。
少年看着眼前愚爱的中年男女和笑意涔涔的院长,他面上笑着感谢院长感谢父母,心里头恨得想捅人,三个人都想捅。
他在里边生不如死,活生生遭一年的罪。
陈爸陈妈把少年接回临川,陈鸣一言不发地坐在后座,窗外的男男女女都恶心,所有人都恶心。
他对男孩女孩都没有兴趣了。
陈爸陈妈跟他说话他也不理,他听到两人欢天喜地的聊天,说他改好了,说他终于正常了,他恨得牙痒痒。
休了一年学,陈爸陈妈想让陈鸣开学回学校,但陈鸣已经没法阅读了,一看到数学题就会莫名烦躁,什么也看不进去,明明是很熟悉的题,但是就是脑袋一片空白。
无法集中思考,意识到自己在发呆,也控制不住自己。
背东西也是什么都看不进去,越不会越焦虑,然后就莫名生气。
陈鸣每天很长时间都在发呆,一点点小事就会控制不住的崩溃,然后止不住的想哭。
他没法回学校了,治疗所把他治出病来了。
9月26日。
陈鸣发现出来了也没有用。
深夜,付一安的照片一拿出来,他还是克服不了心理障碍和恐惧,还是觉得恶心,心慌害怕,身体下意识抽搐哆嗦,电流又在脑袋里来回刺。
太绝望了,太痛苦了。
付一安救不了他,他也救不了自己。
陈鸣撑不下去了。
他接受不了付一安在他眼里是恶心的,活着真的太累太痛苦了。
世界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大型屠宰场,他为鱼肉,任人宰割。
血液染红温热的水,少年身体轻飘飘的,他清楚地看见表情安详的自己,看见着急忙慌推门而入吓得瘫软在地的父母,表情惊恐万分,尖叫划破天际。
少年不仅骨头硬,命也够硬。
三岁在鬼门关门口转悠,十八岁半只脚踏进去又被拽回来。
陈鸣住院了,不愿意说话不愿意交流,抗拒一切治疗,情绪异常焦躁。
陈妈没办法,家里人劝不动,只得找关系好的那几个朋友来劝。
哥仨知道这消息后,人都吓傻了,纷纷从外地回来,他们说话说归说也没什么用。
陈鸣破罐子破摔,一心寻死。
陈爸陈妈这才又想到付一安,可这时候陈鸣听见付一安的名字都有躯体化反应,整个人异常痛苦。
楚哥和滔滔请三天假就回去了,单余在医院待了半个月才把陈鸣嘴撬开。
单余知道陈爸陈妈把他送那地方后,连夜带着人从临川跑了,待着他爸妈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不压抑,怎么可能愿意治。
单余在省会覃江定居了,他把陈鸣弄进了覃江最好的医院,楚哥在骨科实习,有空还能来看看他。
陈爸陈妈也配合,只要陈鸣不寻死愿意治什么都好说。
吃药,检查,看医生成了陈鸣的日常。
正规医院不同,循序渐进,没有雷厉风行的手段。
陈爸陈妈知道治疗所的治疗方案后,之前还感谢治疗所院长的两人,这会责任又推到了院长的身上。
举报投诉一个没落,三天两头往局子跑,找媒体找记者。
在专业的治疗和积极的配合下,陈鸣慢慢情绪也稳定下来了,对付一安也没那么抗拒了。
从一点一点的温柔哄睡,慢慢加时间,渐进到翻朋友圈日常的甜蜜和聊天记录,再到看照片看视频。
付一安留给陈鸣的太多太多,浓烈的爱如良药,慢慢根治着少年的心病。
陈鸣住在单余的房子里,房间又被一点一点填满。
付一安送他的画又挂在墙上,陈鸣看着画里的自己,宛如隔世,清澈见底的瞳孔一去不回。
付一安送的毛线花和向日葵画又摆在床头,运动会的接吻画和仅剩的拍立得也不用再藏了,光明正大地摆出来,贴出来。
Q版的付小帅也从箱底拿出来洗的干干净净放在枕边。
熟悉又温暖的环境让少年心安不少,那段黑暗的记忆慢慢被良药治愈被时间抚慰,但电击后遗症没那么好消除,心肌损伤了,偶尔也会心悸心慌,神经迟钝了。
身体也得治。
陈鸣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居然要挂男科,这年他才19岁。好在哥几个够铁也没人笑他,也没人在陈鸣面前提这个,都怕打击到他。
2018年年底,陈鸣基本稳定下来。
他在13中的学籍超过两年无法保留了,陈爸陈妈焦头烂额,给陈鸣找学校,找关系也于事无补。
陈鸣甚至连学考都没参加,一张高中毕业证都没有。
陈爸陈妈知道自己错的离谱,把儿子前途毁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两人又只能安慰自己,安慰儿子。
陈爸陈妈说给陈鸣攒了很多钱,可以全款买房子和车子,陈爸陈妈有养老保险不要他操心。
面馆给他,一年也能挣不少。
够他娶媳妇,平平淡淡过日子,不愁吃不愁喝,压力也不大。
家很复杂,它是避风港,它也是牢笼。
鸣鸟见过天空的广阔,怎么甘心做圈养的雏鸟。
如果让他被圈养,那他宁愿在外边飞即使有一天可能会被折断翅膀。
陈鸣带着兜里的四千五百块坐上去异乡的火车,自己的东西不多,付一安送他的东西能带就带上了。
刚到苏城,陈鸣三无人员,手腕上的疤已经让他干不了重活了。
外卖包住,有人带他跑了一两天,他晚上扒着地图记路,只想快点上手。
他要吃药要看医生,每个月要还钱,不能混日子。
陈鸣方向感好,记路很快,三班倒,除了专职骑手,他还有一份24小时餐厅的兼职,一天两份工,每天四小时睡眠。
少年干了半年身体越发不好,精神愈发压抑焦虑,在骑手宿舍里他跟舍友聊天,话题大都只围绕女人和钱。
人被忙碌的生活驯服成低级动物,只剩原始的欲望,繁衍和生存。
生活单一平扁,人与人没有深层次的交流,陈鸣只有自己在深夜翻来覆去地思考未来,他越发害怕精神贫瘠,他想上学的欲望达到了顶峰,自我实现需求愈加强烈。
陈鸣攒了点钱,不断思考着未来。
他从宿舍搬了出来,一边干着兼职一边着手弄点其他的钱。
陈鸣整合信息,最开始骑着电动车在高铁站附近拉客,学着本地人招客带人觅食,一百五一个人头,后边没有优势,他经营起各种各样的网络账号拓宽客源。
年轻人沟通顺畅,陈鸣会吃会拍,会提供情绪价值,懂客户需求,审美在线,慢慢积累还真的做起来了。
刚开始零七零八的兼职占大头,“导游”也没什么单,慢慢的一周两三天四五天地递增,趋于稳定。
五湖四海的年轻人让陈鸣重新焕发生机,他也听客人讲起自己的家乡,讲起其他地方的乡土人情,讲学校讲工作。
网络账号也让他赚了一些广告流量钱,陈鸣有时间看书学习,调整自己心态了。
陈鸣攒够上大学的钱后,闷着头在小房间里刷高考题,没日没夜地刷。
2020年高考推迟,陈鸣多了一个月的冲刺时间。
成绩出来考得比预想的好一点,够在A城上个一本。
陈鸣大学学的文化产业管理,他挺喜欢这个专业的。
大一,陈鸣竞选班长,进了学校的新媒体部,进了吉他社又把吉他捡起来。
陈鸣比班上的同学平均大三岁,曾经那个被朋友和男朋友照顾的弟弟褪去青涩懵懂,成了同学眼里靠谱成熟的班长大哥。
班级通知永远发的比其他班快,校园大大小小活动消息灵通,生活上也面面俱到,知心大哥很照顾弟弟妹妹,也总开导迷茫的弟弟妹妹。
陈鸣在大学各方面都很优秀,桃花开的漫山遍野,班上开完班外开,追他的人也不乏优秀者,但没人能入他的眼。
年少时遇上的人太过温柔热烈,没有杂质,无人能与之比拟。
没有回应,慢慢的追他的人也越来越少,加之舍友传他每天晚上在帘子里跟玩偶说从早到晚的事情,有模有样的聊天对话,他被当成有特殊癖好,有“对象”了。
陈鸣大学开学前夕,季行送了他一大箱“闭嘴贴”,让他睡觉之前贴上,安全一点,别被舍友当变态孤立了。
他这才知道偶尔做一些梦,他那张嘴睡着了也能说情话,毫无遮拦,坦率直接。
大学很开放,陈鸣总在路上碰见同性情侣手牵手慢悠悠散步,他的视线总会在情侣的身上停留,既羡慕又遗憾。
他曾经拼了命地想跟付一安上一个大学,不用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光明正大地牵手。
他们可以一起打篮球,一起散步,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兼职打工,节假日一起去旅游。
陈鸣也想过不顾一切地去找付一安,可是当他迈不过那个坎。
他跟付一安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