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阮宁芙坐在床边,双腿并垂在脚踏上,披着半湿的长发,身穿一身素净的浅青色中衣,面容清丽而温柔,就着一盏灯看书。
东边有一间屋子亮着灯,两个气度不凡的卫士守门,这间空置许久的屋子里多了一位客人。
是萧翀乾。
佛经里头“般若多罗密”、“菩萨”、“如来”、“五蕴皆空”、“恒河水”等字一一照见她安静清冷的眼。
宝珠灌了七八只汤婆子,将它们装在托盘里,在屋子里转了半圈,先往阮宁芙的被子里添了三四个,剩下几个塞到一旁自己床榻的被窝里。
放好托盘,宝珠转身去炉上取过烤干的毛巾,来了阮宁芙身边坐下。
从她背后捞过一缕乌黑湿润的长发,隔着毛巾轻攥,一把一把,一寸一寸,低头细心擦拭。
“俗话说‘春不减衣,秋不戴帽’,最怕春寒侵体损了阳气。这两年您身体不大好,最近两处大夫都说您阳气上浮,湿邪入体。开了些药,丸子药也好,汤药也好,您都不爱吃。这阵子又换了个地方住,吃的用的一样样的都变了,偏生您夜里沐浴的习惯却没变!”
她叹了口气。
手上动作却轻柔而爱惜,这一头乌发实在是美丽,乌润润的,缎子一般,顺滑秀美。
其实这头发已经半干,不再滴水,擦拭过的毛巾只是半干。
左右也看不下书,阮宁芙索性将书本放下,经书压在腿上,她微微侧头问身后的人,说道:“宝珠,你有没有后悔和我一起离开侯府?”
公侯之家,不说锦衣玉食,生活也不是升斗小民可比的。
在府里的时候,宝珠当大丫鬟,手下管着蘅芳院上上下下二十来个丫鬟婆子,进出得脸,平日里也热闹,她们一起干活,一起说笑,哪里如现在一般?
跑到佛寺寂静的后山居住,整日的,只有她们两个人,她也只围着她一个人转。
阮宁芙想起了顾怀风所说的“孤清”一词。
不知这个词是否合乎宝珠现在的处境?
宝珠笑笑说:“奴婢从小和姑娘一起长大,自然您去哪儿奴婢去哪。从侯府到这慈恩寺,也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人少了些,倒也难得肃静。有您在,奴婢对自身没什么担心的。方才说那些话,只是心疼夫人不爱惜自个儿身子,现在您手里也没有那些个琐事与往来,何不好好调养调养?”
“你说的正是,每日沐浴却不能改……”阮宁芙想来想,微微皱眉,忍耐着说道:“汤药多吃几副也无妨,也不必你亲力亲为,雇个小师父熬好送来就行。”
宝珠说:“您愿意调养身子再好不过,是药三分毒,依照奴婢看,这也不是非吃药不可的病,左右您不爱吃药,咱们不如不吃那些个药。早前在老家,奴婢和夫人学过几道养身子的补汤,以后每日炖一碗,您吃些日子,虽不如药方见效快,慢慢的也定能好转。只是奴婢手艺差一些,您千万别嫌弃。”
这位夫人说的是阮宁芙的生母沈氏。
阮宁芙说:“自离开家再没吃过这样的汤,我怎么会嫌弃?只是要辛苦你了。”
头发擦得差不多了,“洗洗切切之后,放炉上慢炖就好,都是轻巧活,算不得辛苦。天色不早了,夫人您早些睡吧。”
“你也别忙了,早些睡。”
让宝珠放下毛巾,主仆二人略作整理,各自熄灯上床睡觉。
半夜。
阮宁芙掀开被子,一手捂唇,坐起来就要下床。
宝珠听见动静,见她如此赶忙下床,跑过去,扶住人说:“夫人,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快,痰盂。”
宝珠下去,搬了个木盆来,在她床边放下。
阮宁芙弯下身子,一手挽住长发在背后,另一手撑着床沿,低头呕吐。
宝珠去桌旁拿了烛台点燃,又倒了一碗水过来。
晚上吃得少,胃里翻江倒海,吐出来的东西却不多,两口食物,剩下的俱是水液。
阮宁芙抚着心口,感觉真的再吐不出什么才接过水杯漱口。
漱了五六次口,她才抬起头,宝珠接过杯子,扶起有些脱力的人,问道:“夫人,您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阮宁芙于床上坐稳,说道:“夜里忽有呕意,旁的没什么,不用担心。”
宝珠说:“其实奴婢今天夜里肠胃也不大舒服,酸酸涨涨,一直没睡着。想着应当是因为晚上的红烧鱼。”
说到这里,宝珠越发愧疚,说道:“最近您都是吃清淡斋菜,本不该贸然吃荤腥,奴婢还带了鱼回来。这会儿子吐了,定是因为晚上的红烧鱼。都怪奴婢不好,粗心大意,连累了您。”
其实她晚上吃得很少,半碗饭,几口菜,吃鱼的次数更少。
盘子里有两条半大青鱼,剩下的鱼,宝珠自己吃了大半条。
宝珠吃太多肠胃不舒服很正常,怎么自己反倒先吐了?
也是她最近身体不大好,脾胃又清淡,不宜骤进荤腥。
天还黑着,这会子时已过。
阮宁芙说:“小事一桩,不要放在心上,天明将近,早些睡吧。”
第二天一早,身上的不适已经消失了,宝珠问过一次,知道没什么事儿,才放下些愧意。
暗忖自己也是大丫鬟当得久了,养尊处优,几时就变得如此粗心大意了?她心生警醒,以后可不得这样。
从此宝珠做事更多用了一份心。
话说到萧翀乾,他昨日下午乘着微雨而来,夜晚留宿于此,虽不是同室而居,想到所思之人就在同一方院落里,他心情也是极好。
来时本秉持着一颗真诚的心,只想好好看看阿柔,再同她说上几句话,却不知怎么地又胡乱狠狠将人欺负了一通。
强逼着她呜呜咽咽地吞下去一根手指,微微粗糙的指腹厮磨着娇花的软璧,却像是陷在了沼泽地里,被软软的缠着,无限亲昵。
他想要更多,至少再加一根,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了。
枷住他的手,也不许男人的手再碰她衣服一下,他情知自己已然过分,不当再得寸进尺。
便只好将那一根手指用到极致,翻搅,勾缠,厮磨……
抱着人细细的亲吻她柔嫩芬芳的面颊和脖子,慢慢也似是醉了,不觉又有些过分的兆头……直到一汪水打在那只克制又沉迷的手上。
早上起来,忆起被含吮濡湿的手指,他右手骨节分明的中指微微一弯,下身便已经蓄势待发了。
若是将这个部位让她吃一吃……
萧翀乾凤眼睁开,从一闪而逝的思绪中回归理智,压下眸中翻腾的欲念。
梁闻喜站在床榻不远处,微微躬身,问道:“陛下可要现在起身?”
颈部青筋鼓胀,喉结微微滚动,萧翀乾嗓音沙哑、宽厚、低沉,他说:“不急,阿柔昨夜如何?今晨可还好?”
动了情欲的男人天生带有不分方向的攻击性,梁闻喜根本不敢抬头,背后根根汗毛立起,他稳住声音,谨慎作答:“昨夜呕吐过一回,今晨方才洗漱,看起来气色还可以,宝珠姑娘正在给夫人熬粥。”
萧翀乾:“……呕吐?”
梁闻喜说:“是,阮夫人近来贵体虚弱,脾胃大约也更虚弱几分,寺院里的吃食又过于粗陋……”
他不想吓到她……
这座小院,只有他的一队亲卫和几个暗卫,俱是舞刀弄枪之辈。
“传信让人送一些精细滋补的食材,再送来个擅长烹饪的厨娘来。”
冷水洗掉身上的汗渍和□□,萧翀乾换了一身月白色凤纹暗花长袍,这是他颜色最温柔的衣服,怎么穿都不会有错。
蜀锦质地优良、流光溢彩,越发衬得他修长矫健、勃然挺拔。
萧翀乾今早要和阮宁芙一起吃早饭。
阮宁芙坐在饭桌旁正准备动筷,看到这样的萧翀乾,她吓了一跳。
今天不是怕他,而是这一身月白色衣袍的风格实在太像顾怀风。
顾怀风这个人就像是他的名字,是个温润如风的贵公子,绝大多数时候,他看起来都一身月白、风度翩翩。
他最常穿类似花色的衣服:素净的月白长袍,饰以蕙兰花或是广玉兰的锦缘。
但顾怀风没有这样一双,永远在猎食的晦涩眼目。
让她想要逃离,却又不能逃离。
阮宁芙微微低头,出席,屈身,行礼。
萧翀乾扶起她来,笑着说道:“方才阿柔见朕,面色惊讶、目不转睛,是在想什么?”
有昨天迷乱的经历,她已经知晓,不可随意在这个人面前提起顾怀风。
想到此处就想到了昨天经历的所有,她早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了,当时想的也只是:不过是被碰一下而已。
左右不过是肌肤的接触……
……
好在,好在一切都点到即止。
今天他和前几次相见大不一样,面目舒朗,克制而有礼,他的手隔着衣袖虚握住她的手腕,步履之间,与她相隔一拳。
唯一不变的地方是他眼眸中偶尔浮现出的神色。
柔软的平静的海水中,有一些锋利的东西时隐时没,偶尔露出冰山一角。
阮宁芙被扶着坐下来,萧翀乾不急着要她的回答,他享受这个等待的间隙。
几个婢女一样的女孩子端着托盘上菜,都是普通清淡的饭菜,只是菜品比平常稍微多了些。
是慈恩寺主持,知道这里来了个不得了的贵客,特意让厨艺最好的饭头和尚做了些精品素膳,让人送来。
慈恩寺的素斋一向远近闻名,颇有几分特色。
在萧翀乾看来,也只是填填肚子而已。
阮宁芙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说道:“第一次见您穿这样颜色的衣裳,一时有些惊讶……”
她看着身侧的人,杏目温柔流转,似有未尽之意。
“有什么话,都可直言。”
有他大度允许,阮宁芙说:“那妾身就冒昧了”,她弯唇微笑,声音温柔:“陛下龙章凤姿,月白柔和,这一身衣裳不如昨天那身衣裳与您相称。”
萧翀乾看着阮宁芙,面上一直带有微笑,此时他眸色中的平静闪出一个裂缝,锋利晦涩的东西探出触角。
他嗓音轻柔,压抑着沙哑,“阿柔……你更喜欢朕昨天的样子?”
男人本来隔着衣袖握着她手腕的手掌向前攀爬,覆过手背,紧紧抓住了她纤细修长的手,男人五根手指从指缝插进去,牢牢攥住。
柔弱无骨的五根手指,顺着力道自然弯曲向掌心,被迫覆盖了他骨节分明有力的五指。
他的手远比她的手宽大、修长、有力,她的手掌那么窄,指缝全都被迫撑开,他又那么用力,攥得她发疼。
真是不堪忍受……
阮宁芙对着那双暗火隐燃的眼睛,勉强保持平静,她知道他想要做更过分的事情。
起伏的心跳在出卖她,萧翀乾看着她摇曳的神色,眼眸愈暗。
阮宁芙故作无事,微微垂下头,说道:“妾身说的只是衣服,不一定是黄色,也许旁的颜色也更适合您。”
萧翀乾仍旧握着他的手,他望着她柔顺美丽的眉眼,温柔流转。
但他很容易想起,她无力地卧在他怀抱中,眼角滴下妩媚的样子。
脑海中想了很多。
萧翀乾松开紧握着阮宁芙的手。
她只觉得呼吸一畅,才发现原来自己方才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萧翀乾很高兴阮宁芙关心他的衣着。毕竟,只有妻子才会关注丈夫的衣着,只有女人才会关注男人的衣着。
这代表,在阿柔眼中,此时的他是一个男人,也许,也像一个丈夫——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