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东升西落，天空云卷云舒，日子如小溪流水一般，温和而宁静地逝去，转眼，就到了下界围捕金髯大王的前夜。

卫青霭在青殿横竖也睡不着，干脆披衣起身，踱步到殿外，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越是到了临近出发的时候，她就越是焦虑，脑子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自己的计划是否能顺利进行，同时，她也不能够确定，自己答应白冼秋同行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卫青霭踱步的频率更加快了。

原文中并没有白冼秋参与围捕金髯大王的剧情，所以她也不知道白冼秋执意要同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而她之所以答应白冼秋，除了不想“得罪”她之外，还有一层私心：她不放心白冼秋孤身一人。

一则在原文中，白冼秋就是在这段时间开始黑化的，也不知是接触到了什么“禁忌知识”，致使她的实力突飞猛进，才会在突破金丹境后，就屠灭了整个庆月宗；二则是自己曾因白冼秋得罪过王长老，王长老自然不能拿她怎样，可对白冼秋就不一定了，所以，她才会“不放心”。

现在的白冼秋于她而言，就好比一颗随时可以会爆炸的地雷，必须得谨慎对待。

从胡乱的思绪中抽离，卫青霭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踱步到了禅房。

清冷的月光倾泻屋内，照亮位于正中心的寒玉床，本应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寒玉床，此时却灰扑扑一片，只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出零星独属于玉石的温润质感。

要不是这张床，白冼秋估计现在还昏迷着。不过，如果没有原身做的那些事，这张床也不会报废了吧？这是否算是一种能量守恒？

卫青霭眯起眼，再次陷入无端的联想中。

横竖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白冼秋在做什么吧？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卫青霭便行动力十足地掐了个瞬身诀，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外院上空。

外院没有设置结界，可以轻易窥见院内弟子的动向。此时的外院一片安静，想必是都睡了。

卫青霭放出一道神识搜寻白冼秋的气息，神识在一众房顶上空盘旋数周，最终钻进一座最偏僻，也是最破旧的瓦房里。

通过神识，卫青霭可以很清晰地看见白冼秋的一举一动，此时的白冼秋果然醒着，正望着头顶一扇残破的天窗出神。

“好不容易能看见月亮。”

卫青霭听见白冼秋轻声抱怨了一句，听着语气，似乎十分失落。她不禁抬起头，望向天边那半轮已然被浓云遮盖的残月，心中顿时思绪万千。

一直都有听说，外院是看不见月亮的，庆月宗的月亮悉数被其余三座高耸的山峰抢去，留给外院的，只有些许月光的余晖，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时间，才能望见一角不被遮挡的月亮。

原来白冼秋一直没睡，是为了等这抹来之不易的月光。

卫青霭轻声叹息。

只见她凭空抬手，额间灵台顿时微微发亮，一柄灵剑就这么从灵台中浮出，转瞬便被她握在手中。

“散！”

卫青霭手握霜华剑，对着遮蔽残月的浓云挥出一道冰蓝色的剑气，剑气触碰到浓云的一瞬间，所有云雾顿时被击得散开，一时间，月华乍现，为天地间镀上一层清冷的余晖。

与此同时，呆呆望着浓云发呆的白冼秋，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只见那抹早已不见的残月，此时居然奇迹般再次高悬天空。

“月亮！”白冼秋激动地轻呼，可在下一瞬，她又察觉出蹊跷，“怎会……”

然而，浓云散去的天空，连一只飞鸟都没有，干净得仿佛一匹光滑的绸缎，唯有一道诡异的冰蓝光华，犹如流星一般缓慢滑向天空的边际。

翌日。

大宛国，通州。

灵剑落地，激荡的灵力由四面八方散开，就连空气都似凝滞一般，结成薄霜。倏尔，一双纤尘不染的白靴踏碎薄霜，于此驻足。

“这便是通州城？竟如此荒凉。”

卫青霭久居修真界，早已习惯了那里的生机勃勃，骤然下访人界，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望无际的黄沙与随处可见的枯骨，就连空气都充斥着腐朽的气息。

话音方落，自她身后陆续降下三人，有男有女，皆穿着同样的道袍。

“咳咳咳，呸！这什么破地方，沙子都跑我嘴里了。”

颜云池为了追赶卫青霭，一路来飞得最快，落地更是险些刹不住车，两只长靴直直插进了黄沙里，在挣扎的过程中，又吃进一嘴沙子，这时正在苦哈哈地一边吐沙，一边拔靴，模样十分狼狈。

“卫师姐。”柳唯月绕开颜云池，仿佛眼前人是一块碍事的挡脚石，径直走到卫青霭身边，“接连飞了几天，星觅她体力不支，已是快昏厥了，不若我们先在附近歇歇脚，明日再启程？”

柳唯月语气担忧，还有些急切。

卫青霭回首望了一眼何星觅，后者果真如柳唯月所说，身形摇晃地站着，要不是有本命灵剑作支撑，恐怕早就倒了下去。

如此孱弱的模样，让卫青霭本就忐忑的心情更加惴惴不安——她们真的能拖住金髯大王吗？

不过转念一想，人界灵力稀薄，本就不适合修真者生存，何星觅的修为在四人中最弱，人界恶劣的环境于她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稍作思索后，卫青霭颔首道：“好，我去看看星觅。”

说完，她迈开脚步，柳唯月也在身后亦步亦趋。

何星觅见是卫青霭来了，挣扎着要起身迎接，可惜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挣扎的动作反而加剧了晃动，就这么直勾勾地面朝黄沙栽了下去。

不过她的脸并没有如预想般被黄沙掩埋，而是跌进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里。

“星觅！”

柳唯月焦急地呼喊着怀中人的名字，她性子沉稳，极少失态，故而这一嗓子就在场众人都惊了一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卫青霭顿住脚步，她看着柳唯月半跪在地上，一脸心疼地抱着何星觅，心想：这两人的感情……居然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这缕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瞬息的功夫，卫青霭便与往常无异。

“让我看看。”她快步上前，试图从柳唯月手中接过何星觅，柳唯月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将怀中人抱得更紧。

卫青霭纳罕，可视线在触及两人紧密贴在一起的身体时，她就把手收了回来，接着，她随手掐了手诀，凝出一团灵力打入何星觅灵台，在金丹灵力的滋养下，何星觅很快便睁开了双眼。

何星觅刚醒，就发现自己被柳唯月抱在怀里，愣了愣，旋即羞愤地挣了几下，无果后，才十分不好意思地对卫青霭致歉：“卫师姐，多谢你……”

“不必。”卫青霭的视线在两人身上一转，“柳唯月，你多照看着点星觅。”

“我会的。”

“谁稀罕她照顾！我又不是小孩子！”

卫青霭不愿听“小孩”拌嘴，忙不迭闪到一边，她脑海中犹自回想起方才所见——柳唯月望向何星觅的眼神，委实有些……复杂。

不知不觉，她走到一处断崖的尽头。

桀——

一声喑哑啼叫，将她从回忆中惊醒。抬头，几只黑鸦振翅飞过。

卫青霭的视线随着黑鸦来到远方，那是一座建于黄沙之上的村庄，村口怪石耸立，其中最瞩目的一块怪石上镌着三个大字，思源村。

无水，思源。

明明是寄托着期待的一座村子，却在凶兽的利爪下支离破碎。

卫青霭心有不忍地移开眼，心中犹如压着一块巨石，教她透不过气。

回首，本应空无一人的身后，此时却多出一道倩影。

来人一袭雪白道袍，在漫漫黄沙的映衬下，犹如谪仙一般。

可她并非谪仙，而是半人半妖的赤狐，白冼秋。

“何事？”卫青霭心情不佳，并不多做客套。

“你在想什么？”白冼秋不答反问。

想什么？卫青霭挑眉。

“我在想，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

“你怕了？”白冼秋眸光闪烁，似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你也有怕的时候？”

面对挑衅，卫青霭只是清浅一笑，并不反驳。

白冼秋见卫青霭有意晾着自己，自讨没趣儿地摸了摸鼻尖，也不言语了，但她的双眸一直牢牢黏在卫青霭身上。

她的表情，好悲伤。

白冼秋震惊于自己看到的。

难道，她是在为那些死去的人哀伤？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目中无人的二世祖，怎么会因为渺小的人类而触景伤情。

可是她的眼神，甚至气味，都不似作伪。

莫非，真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白冼秋不禁气恼起来。

“你要是在找客栈的话，那里有一家。”

她遥遥一指，也不管卫青霭有没有看见，就这么气鼓鼓地扭头走了。

卫青霭望着白冼秋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我……好像没说要找客栈吧？都是修真之人，委实没那么金贵。

不对，等等。

白冼秋来找她，不会就是为了告诉她，自己找到客栈了？然而现在最需要客栈落脚的，无疑是何星觅。

想通一切后，卫青霭才摇头苦笑。

白冼秋啊白冼秋，做好事不留名，可是要吃亏的。

为了节省灵力，众人没有御剑，而是徒步前往客栈。人界的天气与修真界不同，这里的白天更加短暂，故而当众人抵达客栈时，天色已然黑了下去。

不同于寻常的客栈，眼前的客栈漆黑一片，只有门前长杆上一面破旧的长旗，迎着晚风猎猎作响。

放眼望去，整座客栈残破不堪，透出阴沉沉的邪魅鬼气。

“这鬼地方，真的能住人吗？”颜云池一路颠簸劳顿，本就积攒了许多怨气，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客栈，也是残破不能落脚，顿时怒从心头起，上前就是一脚踹开客栈虚掩的正门，呵道：“人都死哪儿去了？”

轰隆一声，木门倒地，掀起滔天烟尘。

卫青霭抬手一挥，将扑至众人面前的烟尘散去，又掐出一道灵火，照亮黑洞洞的客栈内部。

灵火映亮大堂的一瞬间，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断肢，残骸，腐烂生蛆的五脏六腑，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兽分食，灵火一照，便嚎叫着躲进黑暗，露出两抹幽绿窥探门外。

宛如人间炼狱。